白童凑过来:“大人,你为什么笑了。”
云岫目光还落在碾钵里渐渐成粉的豆蔻上:“我没有。”
小蛇歪了歪脑袋,他明明看见大人笑了。
午后阳光斜斜地切进门缝,在地上投出一道窄窄的光带。就在这时,外头响起了马蹄声,不急促,但很稳,一直行到铺子门前才停住。
然后是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的响动,门被“吱呀”一声完全推开了。
来人穿着靖王府侍卫的服色。他没进店,只站在门槛外,朝里头躬身行了个礼,然后朝后头招了招手。
两个小厮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进来,放在地上时发出闷实的“咚”一声。侍卫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织锦袋子,双手捧着递上前:“王爷吩咐,送予云老板。”
云岫终于停了手。
他起身走过去,打开袋子,里头是几块未经雕琢的香料原材:一段深紫色的沉水香,两块龙脑冰片,还有一小包裹在丝绢里的麝香仁。
然后他掀开了樟木箱盖。
里头码得整整齐齐,一半是银锭,另外也是值钱的玩意。
这就是陈青宵说的补偿。
云岫想好了。
他要陈青宵。
一个凡人的寿命能有多长?不过几十载春秋,百来年光阴,待到那具凡躯灯枯油尽之时,他便亲自去一趟幽冥,将陈青宵的魂魄带走。
至于躯壳……总能寻到的。或许是精心炼制的人偶,或许是刚逝去不久的合适肉身,又或者,用些别的什么法子。
总之,他要将那个魂魄干干净净地剥离出来,然后带回魔界,放在身边。
梁松清有次与陈青宵对弈,刚下了大场大雨,水滴沿着檐角断断续续地敲在石阶上。
或许是气氛太过松弛,梁松清捏着一枚黑子,那句话便不慎漏出了唇齿:“说起来……我前些时日,似乎见到一个与王妃容貌颇有几分相似之人。”
陈青宵的反应平淡得出奇,他执起一枚白子,轻轻落在枰上:“这浩大人世,兆亿生灵,面容偶有相似者,并非奇事。”
梁松清愣了一瞬,连连点头附和:“对对对,世间之大,无奇不有,无奇不有。”
几乎就在同时,另一件事如同投入朝堂静湖的石子,激起了实实在在的涟漪,青谣长公主的婚事,被正式提上了日程。
陈国皇帝属意的驸马人选,是右相的独子,那位以温雅清贵闻名的年轻公子。此事并非私下商议,而是在一次常朝上,由皇帝以看似随意提及。
虽未当场下旨,但那欣慰含笑的表情,再掠过几位重臣了然的神色,决心已昭然若揭。
梁松清当时正垂手立在文官队列中靠前的位置,闻言,脸色一下变了。
长公主的婚事从来不是简单的儿女姻亲,它牵扯着后宫,前朝,军权与世家的微妙平衡。
散朝时,陈青宵脚步略缓,待梁松清走到身侧。
两人并肩走下漫长的汉白玉阶,陈青宵开口说:“你该早些向我父皇求娶皇姐的。”
梁松清倏然转头看向陈青宵,露出了内里翻涌的苦涩与恍然:“……你早就知道。”
“从前,”陈青宵像是在回忆一件极久远,极淡的琐事,“王妃有一次出去给我买东西,偶然看见你和皇姐在一起。”
他没有描述具体情景,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,便足以勾勒出少年将军与明媚公主避开人群短暂并肩的画面。
梁松清:“我以为……北漠那一仗打完就行了,我拿了军功,有了足够的底气,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向陛下求娶长公主了,可是……”
可是什么呢?可是他们梁家世代将门,手握重兵,镇守一方。父亲,叔伯,乃至更早的先祖,多少人的血洒在边关,换来了梁字帅旗不倒,也换来了君王御案上那永远无法彻底卸下的忌惮与权衡。
他并非不懂,只是从前总怀着一丝妄想,用赫赫战功,用忠肝义胆去填补那道看似可以逾越的鸿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