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最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起初着实担心虞归寒会借机报复,他如今处境艰难,真被拿捏,还没处说理去。
可见虞归寒将他安排得周全妥帖,吃穿用度一应俱全,并无半分刁难,这才逐渐放下心来,将自己裹进了柔软的被褥里。
大抵是认床,又或许惦记着明日面圣,还忧心三条狗也去宝佛寺将他的东西取走,陈最是辗转反侧,怎么哄自己都睡不着。
索性起身,将肴洐送来的化瘀膏往脖子上抹。
大多化瘀膏敷上肌肤总是冰凉刺骨的,在冬日里简直是一种酷刑。这罐化瘀膏却不同,膏体细腻,敷肤即化,香味不浓不淡,沁人心脾。陈最涂抹后,就感觉脖颈间泛起温温暖意,并不灼人,倒像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揉散红痕。
揉得陈最呵欠连天,倦意终于漫上来。
他抬眸瞥了眼门外。
肴洐护在外边,投于门上的影子静默坚毅,风雪摇晃檐下灯笼,却始终未能撼动那道影子分毫。
这才倒头去睡了。
一夜无梦。
尚未破晓,陈最被肴洐唤醒。
肴洐在门外低声道:“殿下,虞大人让人送了早膳来。”
陈最在榻上赖了好一会儿,才懒懒支起身。
他展开双臂,习惯地等婢子为自己更衣。手臂抬得有些酸了,这才想起自己留宿在宰相府里。
陈最不满地‘啧’了声,不过倒也没有发作。
虞归寒生母是青楼妓子,他生来便是贱籍。从龌龊污土里破土而生的人,大抵不习惯被人伺候。
陈最又‘啧啧’两声。
虞归寒如今位极人臣,却不曾抹去过往。陈最看不懂,只觉得虞归寒此人行事,与常人不同。换做是他,凡是知晓他过去的,必然杀之灭口。这还不够,他还要再搞个鱼腹丹书、篝火狐鸣,把自己吹成天命所归。
本以为虞归寒送来的早膳是清粥小菜,陈最连推拒的词都想好了,哪知肴洐打开食盒,第一层是小笼馒头,皮薄卤足。第二层是三鲜馄饨,肉骨吊汤。第三层是粢饭团,陈最爱吃甜口,不偏不倚粢饭团香酥绵软,就是他偏爱的那一口。
陈最好奇地问道:“你将我的喜好告诉了虞归寒?”
肴洐立即道:“不曾。”
确实不曾。
陈最疑惑望来一眼。
大抵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,肴洐垂眼道:“府中厨子是江南人。”
陈最:“怪不得。”
用完早膳,陈最换了身衣服,衣服是他找虞归寒要的,他昨日那一套染了肴洐的汗气与血气,已经让肴洐丢了。
换好了衣裳出门,门前却停驻两架马车。
仆从请他上前头那一架。
陈最没动作,望向其后那一架,咬着笑问:“虞大人,这是什么意思啊?”
接连风雪不断,一日比一日寒冷。
宰相府不仅没有替陈最更衣的婢子,也没有替他撑伞的随从,他只是在阶下立足的这片刻,发上就落了几片雪。
“某与殿下不是一路人。”
半晌,车架里一声。
陈最笑容凝在唇边,紧接着,心下腾起一股恼怒来。
他如今四面楚歌,难得有人不落井下石,还替他周全,便不由自主将人算作自己一边。
现下忽然被虞归寒戳破,登时让陈最下不来台。
大梁尊贵的四殿下,只是被人收留了一夜,给了点好吃的,就忘了彼此身份和曾经的龃龉,上赶着与人结交,这话传出去,太难听了。
陈最哼了一声,却是径直朝着后面那架马车而去。
“四殿下不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