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猗窝座杀了那两个柱,鬼这种生物仍然存在着,只会死更多人,给我们囤积更多工作,好在结束了。”
祂告诉我,“你们是有机会投胎的,因为他曾经有一颗好人的心,又有珍视的人,对痛苦会更敏锐,收集结晶也更容易。其实他本该是幸终的好人,只是生前遇上事故,误入歧途,变成鬼又并非自愿;巧又巧在,本该去天国的你和令尊自愿为他祈福和忏悔百年,才有了可以转世的机缘。”
鬼差说从梦池里出来的人精神会很脆弱,没法下很频繁,我就可以用这根行刑鞭代为施罚,以各种方式降下对□□的惩戒,以便尽早把结晶收集完成,尽早转世。
鬼差走后,我只好奇,狛治会做些什么梦呢?
此时在地狱里我有了实体,可以摸到狛治也可以感知到自己;
明明在狛治最后想起身为人的记忆之前,我都没有眼泪这种东西,在两百年里,作为飘荡的残存幽魂,无能地伤心着。
我会反复地、反复地想起我们死前不久,狛治写下的日记。
确定好要结为夫妻之后,我们夜里去看烟花。
回家后,狛治陪着我睡下,又翻身起来去点了盏烛火写日记。
他写,在田间小路上,一直看着我的背影,只觉得很紧张,说看到我颈后露出小小的一截,不敢看,又不敢移开眼,忐忑到七上八下,像踩在云端,又怀着自卑。
狛治写,明明此前总背着我、抱着我,在烟花下,却连我的一小截皮肤都不敢多看。
“在那条小路上,我一直看着恋雪的背影。明明感觉她壮实了些,有了力气,可裹在浴衣里,原来还是那么削瘦。结婚之后,我能当一个好丈夫么?她那时还乐意吃我做的饭菜么?她很漂亮,我很局促,那雪花形状的发饰在月色下也闪着光。恋雪回头看我时,我只敢回头看她发丝上淡蓝色的雪花。
我想,明天我要去看父亲。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堂堂正正做人的勇气,我会有勇气看她的眼睛吗?
我惶恐地幸福着。”
狛治写字并不很熟练,字体很圆,一笔一笔认真写的。他识字是我教的,我的病痛将好未好之际,精神好了,体力跟不上,只能坐在房间里看书;他抛着球,不时看向我,看到第三次的时候,我主动告诉他:“是紫式部的《源氏物语》哦。”
他愣住,“我不识字。”
我便说要教他。狛治其实很聪明的,只是从小没念过书。我斜过身把纸铺在地面,他跪坐在一边看我。
有一次正好就教了“惶恐”和“幸福”两个词。他像好学生那样乖乖请教,“这个词要怎么用呢?”
“狛治对我太好,我无以为报,所以总是惶恐。”
我造句给他听。
狛治慌乱地指向下一处,“这个呢?”
我轻轻说:“咳醒的时候,不是空荡荡孤零零的一个人,房檐下有狛治在,我很幸福。”
狛治僵在那里,瞳孔都收缩,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。
正巧父亲回家,狛治快速说了声“谢谢”,慌不择路地起身出门去,不忘把我给他写的两张纸揣进怀里。
我变成亡魂才知道,他把有我手迹的每一张纸都好好地收了起来,那纸很便宜,所以很薄,容易有褶皱,可他把每一处褶皱都抚平了,压在我送给他的书的最下方。也正是在他前往道场复仇前,看过这些手迹,我才得以瞥见他的日记。
——“恋雪回头看我时,我只敢回头看她发丝上淡蓝色的雪花。”
——“我惶恐地幸福着。”
现在我们都不必惶恐了。我掂了掂手中的短鞭,能在地狱里一同赎罪,说不定能一同转世……
二百年后,我终于感到踏实的幸福。
好好收集结晶——狛治也会理解的,我们都要很努力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