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潮的攻势为之一缓。
“我看到你食不果腹，衣不蔽体，独自一人在破庙寒窑里，忍受着临盆的剧痛！”谢宁的声音微微颤抖，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悲剧，“可是孩子……孩子生不下来，对不对？或者说，生下来……就已经……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婵娟腹部那无形的伤口，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：
“你等不到郎中，等不到救赎，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，你……你亲手，用可能是唯一能找到的破瓦片、锈剪刀……剖开了自己的肚子……你想救那个孩子，对不对？”
“可是……什么都没有了……只剩下……那个洞……和你无尽的恨……”
几个字落下，整个幻境剧烈地震动起来！空中的大婵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、不似人声的尖啸，周身的怨气如同沸腾般翻滚，那庞大的蛇潮瞬间溃散了大半！
她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腹部，那里仿佛真的开始渗出血色的怨气，那个被谢宁言语具象化出来的、代表着她最终绝望与毁灭的伤口，正在灼烧着她的魂体！
而就在这时，偏房门口，那个一直蜷缩在墙角、瑟瑟发抖的小婵娟，不知何时站了起来。她脸上没有了惊恐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泪水。她看着空中那个痛苦哀嚎的、未来的自己，看着那个腹部不断渗出“鲜血”的窟窿，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。
她一步一步，踉跄着走向庭院中央，走向那个被巨大怨念包裹的自己。
小婵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，望着空中扭曲的身影，用稚嫩而悲伤的声音，轻轻唤道：
“……别恨了……好疼啊……”
这一声呼唤，如同最后一根稻草，轻轻压垮了那堆积了数十年的、由绝望和痛苦筑起的高墙。
空中，大婵娟那疯狂扭动的身躯猛地僵住。她低下头，猩红的眸子对上了下方那个纯真、脆弱、尚未经历所有苦难的自己。
那滔天的怨气，如同潮水般开始消退、瓦解。
小婵娟的声音，如同最纯净的水滴，落入了大婵娟那被怨恨煮沸的心湖深处。
空中，那由浓稠怨气凝聚的庞大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大婵娟死死捂着自己腹部的“伤口”，猩红的眼眸中，疯狂与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茫然与无法言说的剧痛。那痛楚并非来自谢宁等人的攻击，而是来自于被血淋淋撕开的、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残酷记忆。
她看着下方那个泪流满面、眼神清澈映照着最初苦难的自己，那积攒了数十载、支撑着她存在至今的滔天怨恨，竟开始寸寸碎裂、消融。
“我……”大婵娟张了张嘴，发出的不再是尖利的嘶吼，而是沙哑、破碎的音节，“我……”
环绕着她的怨气蛇潮彻底崩溃，化作缕缕黑烟消散。整个由她执念构筑的幻境也开始剧烈波动，周围的景象——怡情苑的阁楼、庭院、回廊——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开始变得模糊、透明。
众人都感觉到周身压力一轻，那幻境对实力的压制正在迅速消失。
最终，所有的景象如同镜花水月般彻底破碎、湮灭。
视线重新清晰，她们依旧站在销金窟那间狼藉的听雨轩内。窗外是真实的夜色，地上是那个被打得筋骨尽碎、奄奄一息的锦娘躯壳。
而在房间中央，一道半透明的、身形凝实了许多的魂体静静悬浮着。她依旧是那身红衣，容貌是成熟婵娟的样子，但眉宇间除了怨毒与戾气，还有一种历经无尽苦难后的疲惫与空洞。
婵娟的魂体缓缓落地，对着慕斯寒三人，尤其是谢宁，深深地躬下身。
“多谢……仙子……点醒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沙哑，“数十载沉沦恨海，浑噩度日，造下杀孽……如今方才……如梦初醒。”
她抬起头，眼神带着一丝恳求：“婵娟罪孽深重，不敢祈求宽恕。只愿……只愿能追随几位仙子，赎清罪孽，待尘埃落定后，求一个解脱，魂归天地。”
她姿态放得极低，语气诚恳，带着一种幡然悔悟的虚弱与顺从。
喻桐眨了眨眼，看向谢宁，用眼神询问：“师姐，这……这就收服了？”
谢宁看着婵娟那看似真诚的魂体，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。这怨灵由数十载恨意凝聚，执念之深，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彻底化解？她方才言语触动其最深伤痛，令其一时心神失守，怨气溃散，但谁能保证，这不是她的权宜之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