盈玥再翻一册,西夏部分则精确到几位宗室将军之间的姻亲脉络与私下嫌隙。更有甚者,连一位枢密重臣因其幼子体弱,常年重金求购关内特定药材的渠道,都做了批注。
简直是一套近乎完备的敌国《枢要辑录》!
这已远超寻常功夫所能及,分明是经年累月、多线并进的深度渗透,方能织就如此细密的情报之网。可见沈昭行其志,绝非仅在于守成。
她目光未离书页,只淡淡道:“不急,不是还有一整日的工夫么。”
她一直翻阅至将近傍晚,待要起身返回清虚观时,前堂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吵嚷。
盈玥指尖一顿,唇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。
第二个,到底也忍不住了。
她步入大堂时,夕阳正好照亮了那混乱的一幕: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死死攥着一个女孩的手腕,粗声骂道:“死丫头,躲这儿享福?工钱结了就跟我走!楚云台的刘妈妈可等着你呢,签了死契,由不得你反悔!”
那女孩被他拽得踉跄,泪流满面,哀声哭求:“哥,我不去那种地方……我再多做几份工还你钱,求你别卖我……”
那汉子扬手便要打,被庆喜与茜雪等人死死拦住。
“住手。”盈玥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无形的冰线,瞬间凝住了那汉子的动作。
茜雪连忙上前:“掌柜的,这姑娘叫春桃,那汉子是她兄长。他们家欠了债,因今日我们将春桃辞了,她兄长便急了,非要拉她去……那种地方。”
很好。盈玥心中冷笑,这是将她的底细摸清了,知道她看不得女子落难,特意选在人来人往的傍晚,演这一出人尽皆知的苦肉计。
春桃趁机挣脱,扑跪在盈玥面前,单薄的身子在夕阳的光束中抖得如同风中落叶,泪水涟涟:“掌柜的,求您让我留下吧!我什么都能做,洗衣服、刷碗、倒夜香都行……我不要工钱,只要有个地方住,有口饭吃就行,我不想被卖进去……”
盈玥看着她这足以乱真的表演,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不忍,轻轻叹了口气,对茜雪吩咐道:“把春桃的行李拿回后院吧。她不用走了。”
暮色渐合,残阳如血,将飞檐翘角都镀了层凄艳的金红。盈玥立在楼前,望着渐渐沉落的日头,心却像浸在雪水里。
这不见刀光的仗,算是开场了。
这并非边关的金戈铁马,而是暗巷里的短兵相接,是东京城内另一处无声却同样致命的战场。
盈玥理了理袖口,临登车前,侧身对叶十九低声嘱咐:“去回将军的话,今日失足泼水的小五子,并那个来寻妹的莽汉,都请将军的人细查一番底细。”
叶十九躬身应了个“是”,略迟疑片刻,终是开口:“您的意思……莫非觉着他们也是探子吗?”
盈玥微微摇首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:“十有八九不是。那孙小乙既敢行此险招,断不会寻个知根底的同伙,平白授人以柄。小五子多半是枚被摆布的棋子,那莽汉……瞧着倒像市井里拿钱办事的破落户。”
她收回视线,落在叶十九身上,眸色沉静如水,却透着一股子不容错辨的凝重:“只是如今咱们做的事情,是半步也错不得的险棋。宁可多费些周折查证清楚了,也强过将来因一时疏忽,酿成大祸。让将军那边使力去查,咱们这儿,才能真正安下心来。”
叶十九神色一凛,当即肃然道:“小人明白了。掌柜的放心,这话必定传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