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方博南接到消息赶到妇幼医院时,果果已经做完了检查,被送进了病房。
方博南看见果果面色异常苍白,盯着天花板仰面躺着,心痛起来,过来握着果果冰冷的手,问,老婆你怎么样?你怎么样?
果果也不看他,继续盯着天花板呆看,仿佛在想着千斤万斤重的一段心事。天花板上有三盏圆形的吊灯,灯罩子里头,落着许多细小飞虫的尸体,想必是扑火而亡的。
果果拉着方博南的手放在自己鼓鼓的肚子上。他还在,她说,你说他是一个多么结实倔强的小毛头啊!
方博南看到果果脸上漾起一种美丽的温柔到极点的神情。奇怪,果果说,现在我喜欢他了。
果果想,这个让她吃尽苦头受尽苦楚的小东西,他是多么坚强,又是多么深情啊,他不嫌他们是平民之家,他不嫌他们没有万贯家产,不嫌他们甚至不一定能送他出国留学,他不在乎母亲一直以来的嫌弃与厌烦,这样固执地一往情深地要投胎来做她哈果果的孩子,多么令人心痛的好孩子啊!
后来夏漱石过来看她时,果果就嘚嘚嘚地把这一通话讲给他听。夏漱石微笑着说,做你们的孩子有什么不好?身在平民之家有什么不好?有你跟方博南这样的父母是他的福气。
果果停了一会儿,说,你知道吗姐夫,当时方博南问,老婆你怎么样?你晓得吗,如果他当时先问,孩子怎么样?我一定会伤心死的。
说着说着,果果流下泪来,并且十分孩子气地抽泣起来。
夏漱石拍拍她说,果果,天下本无事,好好过日子要紧。你要把你的幸福牢牢地抓在手里,你记得,别松手,什么时候也不要轻易地松手!
果果出院后当机立断,搬回了自己的小家。夏漱石说得对,天下本无事,她讨厌那个疑神疑鬼的自己,她不愿意自己继续在那条死胡同里越走越远,她决定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小家,要放宽胸怀。一个秦霜算什么?她哈果果不比她丑不比她笨,重要的是,方博南爱哈果果,一个女人,也许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不是爱着某一个人,可是一定很清楚自己是不是被爱着,这是女人的本能。有爱在怀,何惧之有?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有了孩子,砸断骨头还连着筋。男人嘛,像方博南这样的,你闹一闹就等于把他向外推一推,你胸怀宽大,给他充分的信任,他倒不好意思翻什么花花肠子。哈果果正式通知方博南,前段时间的禁令解除了,我若不相信你,还怎么跟你过一辈子?我相信你,我们要做天底下最好的父母。
果然,方博南感动地说,老婆你真英明。啊啊啊啊——只要人人都像我家老婆,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!
虽然那个坚强的小毛头曾经把哈果果折腾了个够,虽然哈果果在怀着他时把方博南也折腾了个够,可是果果生孩子的过程居然很顺利,两个月之后,真的如博南所说,哈果果扑哧一下,生了个儿子,顺产,不大不小六斤半,健健康康的一个小小子儿。
方博南怀抱着那一团粉红色的徒具一团糊涂的五官、满脸皱褶、有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脑袋的香而软的小东西时,惊呼,真丑,妖怪!
哈妈妈喜得合不拢嘴,大声骂他乱讲话,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的。
那脑袋是怎么回事?方博南问,像个酱油瓶儿?我的儿子,要一辈子顶着这个酱油瓶儿脑袋吗?
胡扯,那个是产道挤的,明天就好了。
等到第二天,方博南再看到这小东西时,他的脑袋真的就变得圆滚滚的了,脸上的皱褶好像也少了,一头浓黑的头发细看之下还带点儿微微的卷曲,并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婴儿,可是,真是特别带劲儿的一个小东西,特别能吃,吃饱了之后便打一个大哈欠,用团在一起的小拳头在父亲的脸上来了一拳之后,安然入睡。
方博南给儿子起名叫浩然。
浩然正气,不可阻挡。
孩子的来临自然给人无限欢喜,可是接下来首先要面临的问题就是,谁来带这个孩子?
果果自然是在娘家坐月子,休完产假之后,她是想恢复工作的,原先公司的老板也答应她到时候欢迎她回去,方博南的工作更是忙乱,他们只好把孩子托给哈爸爸哈妈妈照看。
哈爸爸哈妈妈心里头是千肯万肯的,可是偏偏要拿个架子,要方博南来请求一番才答应。哈果果不愧为哈家的女儿,早把母亲的心思摸了个透,跟方博南交代一番,方博南也不怕低这个头,遂甜言蜜语地请求丈人丈母帮着带孩子。真是麻烦爸妈了!方博南说,可是我们在南京不指望爸妈还能指望谁?您二老,说到底,是我们真正的依靠,我们的后盾。
哈妈妈强忍着欢喜,摆出就这样吧也没别的办法的神情来说,我就这一个女儿,自然是要帮的,不看你不看女儿也要看小外孙的面子。唉,都说外孙是替人家带的,也不指望他将来孝顺,能成人就行。
方博南赶紧说,他敢不孝顺姥姥姥爷我第一个抽他!我教子不严您再抽我!
结婚一年多,方博南觉得自己已谙熟身为半子的诀窍,无非打压自己抬高丈人丈母。学会这一招,在家在单位,都是有益处的。所谓社会大家庭,家庭小社会,彼此彼此。
其实你只谙皮毛,任重道远哪。楚一帆评价道。
方博南的父母本来说好的要来南京看孙子,可是临时又取消了行程,原因是方博南的后妈病了,感冒,腿脚也痛,走路都成问题。
人不来也罢了,可是,竟然一分钱也没给孙子寄过来。果果生了气,哈妈妈更是生气。
这个时候,又是楚一帆教方博南一招,以父母的名义寄钱给哈家,也就是说,托长春可靠的朋友,先把钱汇过去,再由那边汇过来。
方博南一向是不存私房钱的,这一回,把刚发的奖金加上几笔琐碎的收入一共凑了有三千块钱,用这个法子寄到了哈家。
从此,方博南竟然存起私房钱来以备不时之需。
生活啊,方博南想,你这不是逼着我学坏嘛!
楚一帆劝他说,孙子由婆婆带,奶奶只管出钱,这是南京的风气,你不低头不行的。你可以不向女人低头,但你不能不向世俗低头。
方博南经这一番历练,遂总结出方氏婚姻伦理定律第四条,大老爷们儿家家的,掉头都不怕,低个头算个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