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旅馆时景华已回来了，两个人闲聊了一小会儿。景华展示她买的东西，果果略有点儿夸张地说好，如何便宜如何有特色。她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玩偶，有点儿控制不住劲儿。
直到睡下时，她还有那种疲惫过头后的兴奋。
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叮的一响，钟鸣的短信过来了，告诉她他回来了。
哈果果删掉短信。
她想，这一天结束了。
她庆幸自己回来得早。
她想她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脱衣服，怕暴露她略有些松了的胸与腹，还有她不再紧绷绷的皮肤，或许摸上去会黏腻，或是像冻肉，他对她的那点儿想头和好感会在她的肉体面前呼啦啦地坍塌。
回南京之后，哈果果来不及把这三天多的事儿反刍似的回味一遍，家里头就出了点儿事。
方博雅又打来了电话。李大原老毛病犯了，这一回，方博雅逃到一家小旅馆里待着，她不敢去家暴援救中心，怕李大原找过去。现在她面临很大的困难，身上的钱所剩无几，只能留着吃饭不至于饿死，连旅馆的账都没法结。
方博南搁了电话便摔了一个茶杯。
果果说，你得赶快去，这次怕是跟上一回不一样，她都开始躲他了，怕他找到，可能情况更严重了。姓李的是当地人，你妹是外乡人，他找她是容易的，她躲他却不易，你去晚了要出事的。
于是夫妻二人决定，这一回方博南坐飞机赶到青岛去。
果果想，说了不管，这还是管上了，这是怎样的二百五精神啊。不过，看着方博南没头的苍蝇似的，果果也是不忍。
方氏夫妻外敌当前，无奈之中只得打起精神来共同攘外。方博南很快地在社里请好了假，做好了出行的准备。这就面临一个问题，方博南得带一些钱走，以备不时之需，所以要动用家里的活钱。
这些年来方家的钱财都是哈果果掌握的，他们两人的工资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，每年给儿子交的医疗保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，另外还有一份教育基金是小小子周岁时夏漱石送的礼，所以教育储蓄这头倒不担心。果果是个会省的，多少他们也存了些钱。这正是用钱的当口，方博南却痛苦地得知，他投资的几种基金除了一种尚能勉强收回本之外，其他的，全赔了。
而家里存的大额的钱，没有到期，拿出来要损失不少利息。
方博南早些年做生意也赔过，甚至赔得血本无归，不过那个时候他年轻，输得起，收拾起残骸又是一条好汉。可是一个男人过了四十岁，挣着一份死工资，养着房子与儿子，再有理想有抱负，也难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，输不起了。
方博南很是沮丧，面对哈果果也有点儿抬不起头来。当时果果是极不赞成他拿钱出去做投资而他死活非要买的。方博南沮丧惭愧之余，也不由得产生一点儿被命运之神错待了的自哀自怜。
好机会从来就轮不到他头上。
他曾是削尖了脑袋找路子出国的大军中的一员，一心想去法国学艺术，可是周遭的人一个个的都找到法子出去了，只有他一次一次走不成。最惨的一次是他结交的法国朋友已答应替他做担保了，可隔天就心肌梗死了。
大学同学纷纷弃艺从商的时候，他是最活跃最放得下架子最敢做的人，可是，周遭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发了，只有他赚多少赔多少。
人家投资基金的时候巧，都有收益了，轮到他投资，经济就成泡沫了。
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，无论遇到什么沟坎，方博南从没有承认过失败，也从不曾怨天尤人，如此小强，不过是因为他总觉得他会有机会的，那机会就在不远处，也许转角就能被他碰上。
如今，方博南头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。
他很怕果果的叨咕，有时果果并没有叨咕，可是他却更怕，心想宁可她叨咕一下。
他把方博雅的事儿对秦霜说了。秦霜跟方博雅也是从小认识的，两个人年龄相近，是校友，感情也不错。秦霜说要是你实在手头紧，从我这里匀一点儿先用着，我也是被套住了，不然，钱是不成问题的。
方博南立刻拒绝。我也没有真的难到那一步。他说。
秦霜也并没有坚持。
方博南想，若是以前可以向秦霜借钱，可是现在，是不成的。
他的那点儿男人的架子，在老婆那里是塌了，可是在秦霜的面前，还是不能塌的。
偏巧这个时候，哈家老两口又决定要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。
这事儿他们也想了好几年了，偏是穷家东西多，一件一件的不值什么钱可都舍不得丢，所以虽是想装修想了好几年，可一直也下不了决定去付诸行动。况且，钱也一直不凑手。依哈妈妈的脾气，宁可不装，也不抠抠搜搜地装，里里外外都透着寒酸气，连墙皮都显得不那么白亮。就好像做新衣布不够，做得了穿在身上看上去倒是新的，始终都是短了两寸。所以他们又存了两年多的钱，这才下决定好好地装一下。两年前方博南就说过，真要装的话，他要贴爸妈一笔钱。
这会儿，又是龙灯又是会，都赶在一块儿了。
果果说，要不，咱们把情况跟爸妈说一下，请他们再推后点儿时间装修，那个时候我们有一笔整钱也到期了，爸妈又不是不讲理的人。
可方博南不同意，他不准果果把方博雅的事告诉哈爸哈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