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肆不答话,将他搀扶着坐在床上,自己也在床边坐着,默默地与他肩并肩挤着。
“怎的?睡不着么?”
李肆点点头,想了一会儿解释道:“屋子太大了,冷。”
比他和二叔、婆婆住的屋子加起来还要大,空荡荡的。屋里分明有烧炭的暖阁,但不知为什么,却仿佛比傍晚时那荒村还要冷。
他紧紧地挤着张叁坐着,张叁赤着上膊,他的外袄则留在隔壁没有带来,只穿了一件内衫。他感觉到熟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,听到熟悉的呼吸从近在咫尺的耳侧传来,这才感觉温暖安心了许多。
坐着坐着,他脑袋一歪,枕在了张叁没受伤的右边肩头,也不说话,兀自发着呆。
两人身高相仿,这么枕着其实姿势有些扭曲。张叁略微挺直腰,让他枕得更舒服了一些,胸膛笑得直抖:“小马驹,还挺会撒娇。”
“大老虎。”李肆回他,并不觉得自己在撒娇。当然,不是撒娇是什么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“你是有甚么话想跟我说么?”张叁又道。
李肆想了一会儿,摇摇头。他心里密密麻麻地装了好多东西,但是自己一点儿也看不清,一句也理不出。
硬要说的话,似乎是……想跟张叁说说蚁县,说说魁原,说说二叔、指挥使、小捕头、张大娘子、孙将军、王总管、王大哥……
甚至说一说土堡里的那对看哨兄弟,说一说载了他俩一段路的两位骑兵大哥,说一说送了一袋喂马豆子的亲卫兵……说说那些没名没姓、但也曾路过彼此人生的人们。
这短短三日,他俩就一起见过了这么多人。比起他过往十余年枯燥重复的生活,这短短三日,像过了三十年那么长。
每个人,他都想与张叁说说,也想听张叁说说。可是说什么呢?
明天章知府就要回信了,他说不定也要走了。临走之前,是该好好说一说的。
520赫兹的芽
可是,他如此拙口寡言,从哪里说起呢?
他先前难过的时候,张叁曾经将他的脑袋摁进自己肩窝。那个动作让他感觉十分的温暖安全,很快便平静了下来。于是他微微偏头,主动将脸埋进张叁的肩窝里,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温暖气息。
他希望天不要那么快亮起,这一夜不要那么快过去。
张叁被他埋得浑身一僵!脸上迅速泛了红意!小愣鬼微微发凉的鼻尖与嘴唇轻轻贴在他肩窝里,张叁悄无声息地喉结起落,干咽了一口口水。
妈呀,老子真是素太久了!张叁心里想,老子真的不好男色!况且这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娃!
他不敢放纵自己的邪念,转过身去掰起李肆的脸,若无其事地轻松道:“没话说便不说了,明日还要去见章知府,早点睡!睡里面去!”
李肆便乖乖地爬上床。这床榻又宽又大又软,装上两人绰绰有余。李肆往床里头一滚,卷了被子一角,张叁挨着他趴下,小心地挪动伤处,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,便闭了眼。
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,各有一条肩膀紧挨着对方,皮肤隔着薄衫热热地发着烫。像是被下了什么咒术似的,双双都安下心来,什么胡思乱想都烟消云散,再也抵不过连日奔波的困乏疲惫,很快便都睡着了。
——
天蒙蒙亮,精神抖擞的王旭来了。带着两个城里最好的大夫,一个善治外伤,一个善调内虚。
王旭披着甲,熊熊生风地走在最前面。他的亲兵们护着两个抱药箱的大夫,整齐地跟在他后头。一行人穿堂过院,热热闹闹地往张队将的寝舍而去。
谁料王部将豪迈地一推门,发出“哎呀!”一声惊叫,扭头便关上房门,堵住众人道:“退退退!都退开!”
亲兵和大夫不明所以,被他统统赶到了院子里。
王旭重新推开房门,探头探脑地钻进半个身子,尴尬道:“阿啸?你们起来了么?”
张叁李肆才睡了不过一两个时辰,都昏头昏脑的。两人面色迷离地从一条被子里钻出来。张叁赤着上膊,趴了一夜,脖子扭着疼得慌,蹙眉揉着脖颈。李肆衣衫不整,露出半个肩头,发髻睡散了,小脸也睡红了。
两人动作一致地抬头看向王旭。张叁迷糊道:“旭哥,你怎么来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