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一笑无比快乐——相逢于家国飘摇之际,李肆常见他眉头紧锁,龇出虎牙的灿烂笑容也多半是为了表示威胁——李肆还是第一次见他快乐成这样,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。
张叁看得呆了一呆,脚下一滑,被李肆赶紧拉住。
他停在原地不走了,霸道地说:“再笑一个。”
李肆不知道自己“笑”了,茫然地看他。
张叁伸手捏住他下巴,掐了掐他的脸颊肉,调戏民男一般:“刚才那样,再笑一个。”
这小东西将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搁在他掌心,先是茫然了一下,然后试探着微微牵起嘴角,果然乖乖地给他“笑”了一个。
张叁的神色狰狞了一瞬,突然凑了过来!
李肆茫然地睁大眼,不明白啸哥要做啥——啸哥的神情像是要一口将他给吃了。
但他没有后退,也没有躲避,只是安静地站着,满眼茫然地看着他。
张叁难以自控地要使坏,但他自己也从没正经做过这档子事——趁人之危时捧着人家的脸硬“喂”不算——还没咬到那双软乎乎的唇,鼻尖先撞到了一起!李肆惊得一颤。张叁猛地回过神,接连后退了好几步。
李肆茫然问:“啸哥?”
张叁没有回答他,别过头去望着远处山林,胸膛激烈起伏了好几下,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,僵硬地笑着道:“赶紧走罢,天快黑了。”
第38章美得你哇
回去的一路上,李肆仍是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。
他先是说了正事,将自己探查而得的天门关守备、守军大致数量、分布位置,都一五一十地跟啸哥讲解清楚了。
然后就开始了又乱又杂的碎碎叨叨——从每年官家阅军时诸军耍“百戏”到金明池赛龙舟“争标”,从婆婆包的馉饳儿到脚店卖的甜水团……
其实他能谈论的事情并不多,他的生活规律而简单,除了练武就是教习,也没有尝过什么像样的珍馐美馔。
但是张叁一直认真专注地听着,时不时回他一句:“是么?”“真好。”
午后炽烈的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细细碎碎的斑点,洒落在他们前行的路上。参天的树木阻隔了寒冷的山风,只是轻柔地吹拂着,吹得一缕散落的鬓发轻轻飘扬在李肆的脸边。
张叁好几次替他塞回耳后,温热的指尖摩挲过冰凉又微红的耳廓。
他俩牵着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放开——
崎岖的山路变得温暖而绵长,连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也似一首轻快的小曲。
真希望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——
日落时分,他们抵达了北城门。城门口没有翘首以待的刘县尉或是陈押司,只有工匠们有条不紊地继续砌着城门——显然一切又重归了平静。
张叁深知这平静只是暂时的。他回头看了一眼步伐明显迟滞下来的李肆:“怎的了?”
李肆也明白山路的终点距别离已不远了,一路轻快的心绪也沉了下来。
张叁捏了捏他冰凉的脸,哄道:“去大姐家吃饭,走罢。”——
猪肉是吃不上了,大姐用菘菜和鸡蛋包了蒸饼。她还想一狠心将家中唯一一只养了三年的老母鸡也给炖了,乔慎搂着鸡嗷嗷哭喊“姐别杀它!”,姐夫也来劝“大好的日子别杀生,弄得娃哭啼啼的”。大姐只能放下了屠刀。
一家人围着蒸饼与一大锅素汤面,姐夫又给每人都倒了一碗梅子酒——连李肆都分到了一碗底的量。热气蒸腾中,每人都有些眼热,默默地低着头,谁也不说话。
最后还是大姐先端起酒碗来:“莫在这里哭丧!阿慎明天就要去京师做皇亲,老四也要跟着升官发财,这可是大喜事!今天可是好日子!”
乔慎嘟着嘴,眼里包起泪来:“姐,我不想走。我舍不得你们,舍不得容伯。”容伯是他那老管家。
大姐放下碗一瞪眼,吓得他到眼角的泪都收了回去。“哭个屁!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!容伯还等你做了皇亲,接他去京师享清福!你不是也说了,等以后有钱了,要在魁原城里给你大姐开个蒸饼铺么!”
姐夫小声道:“娃就随口一说,你咋还当真,我们咋能要娃的铺子……”
大姐哄哄乔慎而已,又不是真要铺子,气得瞪了姐夫一眼。姐夫脖子一缩,不敢说话了。
还是张叁端起酒碗道:“姐说的对,是大喜事!今日只说开心话,旁的不提,干一杯吧!”
一桌人都将酒碗端起来,撞了个碗,大姐和姐夫都一饮而尽!乔慎含着眼泪啜了一口意思意思。李肆刚要喝,被张叁伸手指摁住碗沿。
张叁又伸头检查了他碗里的酒——确实只有一碗底的量——便放开了手——
一家人吃喝起来,又细碎地说些话。这次说话最多的是乔慎,小公子停不下来地叽叽咕咕,说着来了蚁县之后发生的各种趣事,又说着跟老管家相依为命的过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