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旦闻听哥哥召唤,就疾步走了过来,他再向哥哥行礼,又向韦皇后示意,李显问道:“四弟,朕在人群中未见令月妹妹之影,她今日未来吗?”
李显答道:“臣弟不知,想是她被它事绊住了身子,以致未能成行。”
韦皇后很明白太平公主未来定昆池的原因,一撇嘴道:“你们的这个妹子呀,心眼儿如针鼻一般。我听说裹儿最近在修政坊欲建一处佛寺,不知如何惹恼了她,放言说再也不参加任何朝廷之会。相王,我们都为长辈,犯得着和小辈们较真吗?”
李旦当然明白太平公主今日不来的原因,他不想评论此事,含糊答道:“臣弟委实不知。若果有此事,令月妹妹确实有点过了。”
李显得知太平公主今日不来与会,原因是与安乐公主怄气,哈哈一笑道:“她原来是与裹儿较劲呀,咳,令月妹妹确实为老不尊,事儿若传扬出去,还不让人笑掉大牙?四弟,你该劝劝她,怎么年龄愈长,性子愈成小儿女姿态了呢?”
韦皇后笑道:“她大约想返老还童了。前一段时间,听说她与僧人争一具水碾,闹得不可开交,还打了一场官司,现在又与侄女儿斗开气了。将来会不会与幼童争夺玩具呢?哈哈,实在好玩。”
李旦躬身道:“请皇兄皇嫂放心,臣弟今日回城后就直奔妹妹府中,好好说她一回。”
“嗯,就这样吧,我们毕竟是兄妹,千万不能生分了。走吧,我们一同到四周转一转,四弟,看来裹儿的这个池子造得不错,比昆明池要好,京郊从此又多了一处景致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裹儿风华绝代,须有如此景致相配最好。”李旦平时惜语如金,他今天能说出这等话,也算不易了。
赵履温兴建定昆池确实费尽了心力,他调来十余万人在此日夜作业,再传令各地输来名木奇石,天下能工巧匠皆集于此,该工程不亚于秦始皇所造阿房宫的规模,其工期尤甚于阿房宫。如池中华岳山所用之石,由工匠在华山现场剥离,再用草绳将巨石缠满,然后人拖马拉,辗转运到池中。那些天,全国通往京城的驰道和漕运中,定昆池所需之物占了所输量的七成。
百官从各处渐渐会至池中的华岳山下。只见山体皆选用华山那样黝黑的山石,其绝壁峭立,山间台阶相连,赫然就是一座微缩的华山。登上山顶,那里有数座凉亭,倚亭而观,可见山下的定昆池水势潋滟柔波,园内的奇花异木争奇斗艳,与远方的终南山浑然一体,未见人工斧凿的痕迹。山脚下的一个小广场上,风拂杨柳,脚踩碧波,实为观景的一个好去处。临近水池一侧,临时搭就了一个鲜花棚子,上官婉儿要在这里品评诗作,以定优劣。
彩棚的对面,一帮乐工在那里奏乐,十余个优伶在那里翩翩而舞。舞者皆身着衣襟修长的舞衣,其长袖飘飘,如白雪迎风飘舞,似鸿鸟举翅欲翔。舞姿轻盈曼妙又兼舒缓柔婉。是时宫廷舞蹈分为健舞与软舞两种,顾名思义,软舞以舒缓柔婉为舞蹈特点,场中所舞正是软舞之代表——回波舞。
大约婉儿用心阅读,其品评速度极慢,棚上需过片刻方才跌下一篇丝绢来。李显在这里等待得有些不耐烦起来,又不能急催婉儿,于是就想了一个消磨时间的主意,他对群臣说道:“众爱卿,棚上由昭容品评诗作,我们也不能闲着。眼前回波舞正酣,不能没有回波词。这样吧,卿等能者多劳,各试作一首,如何?”
皇帝之言即为旨意,座下群臣只好搜肠刮肚,以为回波词。
沈佺期毕竟文思敏捷,其心中默思片刻,急就成章,越众朗吟道:
回波尔如佺期,流向岭外生归。
身名幸蒙啮录,袍笏未列牙绯。
沈佺期此次借词自嘲,说自己现在虽列修文馆学士,毕竟未蒙授任,所以向李显乞还“牙绯”,那是伸手要官的意思。沈佺期吟完,宗楚客大约得了沈佺期的好处,即拱手向李显道:“陛下,沈学士才思翩翩,臣以为他现在乞还牙笏绯袍,亦属无愧。”李显闻言,此时心情正好,遂当场答道:“好呀,就依卿所奏,还沈佺期牙绯罢了。宗卿,此事由你来办。嗯,谁还有词?”
纪处讷此时越众道:“陛下,臣才疏学浅,不能急就。然臣曾听闻过俚歌,与回波词相似。”
“好呀,说来听听。”
“此俚歌词近谐谑,恐怕冒犯了陛下,若陛下赦臣无罪,臣方敢奏闻。”
“赦你无罪,说吧。”
纪处讷遂吟道:
回波尔如栲栳,怕婆却也大好。
外头只有裴谈,内面无过李老。
李显及群臣听过此歌,颜色不禁大变。
歌中所提的裴谈,现任谏议大夫,此人以怕妻出名,且有三怕名言:妻少时如活菩萨,一可怕;儿女满前时如九子魔星,二可怕;及妻年渐老,薄施脂粉,或青或黑,状如鸠盘茶,三可怕。至于所说的李老,即指当今皇帝李显。
裴谈此时坐在末座,其怕妻名扬天下,所以满不在乎。李显虽然怕韦皇后,毕竟现在是皇帝,现在纪处讷当众说他惧内,脸上有点挂不住,就透出些尴尬之色。
李旦虽然恬淡处事,他毕竟当过皇帝,尽管名不副实,也深明皇上的威严何在。现在纪处讷公然侮辱自己的皇兄,其心中不是滋味,不过因为其惯常的秉性,还是神色木然的样子。
还是韦皇后率先说话:“纪卿由何听来的俚歌?还算有趣。你们这帮男子,何必害怕惧内呢?若人人有一个能持家的夫人,何愁不旺家呢?陛下,臣妾觉得纪卿说得有理,应该有赏。”
李显此时恢复了颜色,接过韦皇后的话茬道:“不错,今日来游定昆池,本来就是图个快活。纪卿此词,谐谑有趣,可越日领赏。”
纪处讷急忙叩拜谢恩,群臣见此结果,心里五味杂陈。
经过这么一番忙乎,棚上的上官婉儿品评诗作已到了尾声。群臣的诗篇皆飘了下来,唯有沈佺期与宋之问尚未手执己诗,看来今日之冠须从此二人中胜出。
这时,一张丝绢飘然而落,恰被萧至忠拾到,他看了一眼,将之递给沈佺期,说道:“哈哈哈,看来你今日只好屈居第二了。”沈佺期脸现失望之色,伸手接过。
上官婉儿立起身来,朗声说道:“陛下,皇后,妾以为,今日之诗,以宋之问之诗为冠,可以入乐。”
李显道:“好呀,朕看你在沈、宋之间犹豫半天,缘何最后弃沈而取宋?”
上官婉儿道:“当今诗界沈宋齐名,今日二诗工力悉敌,确实难以取舍。不过沈诗落句词气已竭,宋犹健笔,宋诗因而胜出。”
李显虽作诗一般,毕竟经常观诗,又得婉儿指点,品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。他令人拿过沈李二人的诗笺,凝神观看。
沈佺期诗曰:
法驾乘春转,神池象汉回。双星移旧石,孤月隐残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