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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下小说>狼煞花>第二章 前往县城

第二章 前往县城(第4页)

胡子楞怔片刻,恍然大悟:“这就对了,师父是不是让你打那个黄铜算盘?”

六爪女点点头,胡子说:“看来师父那个铜算盘的道行深着呢,你才练了这半年功夫,胳膊就这么扎实了,万万没想到,师父的灵爪功靠的是那个铜算盘啊。”

六爪女仍然半信半疑:“不会吧,师父从来没说教我功夫,就是因为我偷了他的算盘,他惩罚我,才让我用那个铜算盘学着打算盘的。”

胡子指指对面的石块:“你坐下,听我慢慢说。”六爪女听话地坐到了石块上,胡子继续揉着胳膊:“师父当年是干什么的,我不知道,师父为什么要教你灵爪功我也不知道,可能凭的就是个缘分。但是我知道的是,师父把哑巴送给吴拔祯当徒弟,确实是哑巴天大的福气,你知道培田吴拔祯是谁吗?”

六爪女摇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
胡子说:“就是那天来看师父,后来带走哑哥的那个红脸老头,你没听师父把他叫吴兄?”

六爪女说:“我当时也没在,自然不知道师父跟他说了些什么,也没见到他长什么样子。”

胡子说:“吴拔祯是培田的武状元,什么是武状元你知道吧?就是全国武功第一名。光绪18年,吴拔祯考中了武举,殿试三甲排名第八。也算命好,轮到他殿试的时候,光绪皇帝好奇站到了他身后看他射箭。吴拔祯自己并不知道皇帝就站在自己后面,拉开三百斤神力强弓,一连三箭箭箭都中红心,光绪皇帝开心了,喊了一声好,还拍了吴拔祯肩膀一巴掌,嘿嘿嘿……”胡子说到这儿自己也笑了起来,“你想一想,皇帝亲手拍过的人,不得状元谁得?”

六爪女从小就是个爱听故事的人,胡子给她讲武状元吴拔祯,她就当故事来听,一听故事就忘了自己的事儿:“后来呢?”

胡子说:“后来吴拔祯的官越做越大,当了蓝翎御前值殿侍卫。再后来换了朝代,他年纪也大了,才返回培田老家颐养天年。给你说吧,吴老爷子从来不收外姓徒弟,现在年纪大了,更是连本族子弟想要拜在他的门下都会一律拒绝。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愿意给他当徒弟吗?不要说是不是真的能学到功夫,就凭武状元的徒弟这个招牌,走到外面,谁见了都会敬让三分。”

六爪女对胡子有些不太相信:“胡子,你们都能骗人的很,当初就骗我们说要把我们给吃了,谁知道你现在说着这些是不是骗人。”

胡子脸上羡慕、向往的表情让六爪女不能不相信他说的一切,胡子接着说:“再说那个红点,那娃娃爱看书,师父把他送到县城豸山书院读书,还不是为了他好,你以为哑哥学武,红点念书都是白来的?师父得为他们付学费。前几天我还跟师父走了一圈,先去看了红点,又去看了哑哥,人家现在都好得很,吴老爷子对哑哥喜欢的了不得,恨不得把浑身武艺都教给哑哥,哑哥也争气,一天到晚啥话不说,就知道练武……”

听到这儿,六爪女笑了:“你又说胡话了,哑哥本来就不会说话。”

胡子自己也笑了:“不管怎么说,人家现在出息的了不得,走到外面,谁都知道哑哥是吴老爷子收山徒弟,也是最喜爱的徒弟,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的。再说那个红点,你知道豸山书院是谁开的吗?是光绪年间的举人谢大建开办的,四府九县士绅人家的子弟才能进到那个书院读书,没有师父帮助,红点一个没了爹娘的孩子,能够进到那个书院读书吗?下辈子都别想。话说回来,红点也争气,在书院里考试,门门第一,老师也喜欢的不得了,给师父说,就是师父不供了,他们也愿意教,还说红点今后能有大出息。”

听到这儿,六爪女想起了师父那句话:“你凭什么找哑哥、找红点?人家都比你有出息……”看来,师父说的是真话,想到红点和哑哥是她给带出来的,现在人家一文一武,都比她有出息,六爪女由不得气馁,满心的狂躁和不平逐渐消散,低了头捏衣角,再也没了撒泼张狂的底气。

胡子起身揉揉胳膊:“你这女娃娃真狠,下手也不试量着,好了,我也算把你送了,你明白事理就好,不要走了走了还记恨我们竹林寨。”

胡子走了,现在没了任何障碍,只要六爪女想走,步过鲶鱼背就是崇山峻岭构成的广阔世界,然而,六爪女却没有走。太阳下山了,大山沉重的阴影压在她的头顶,也压在她的心头,六爪女缓缓站起,慢慢回了寨子,走到庄院门口,白头阿公看到她,站起身来,长嘘一口气:“好了,好了,回来就好。”

那天晚饭,师父没有跟他们一起吃,煮饭阿嫲炖了一只鸡,六爪女记得清楚,那天并不是肉日,按常规是没有肉吃的。师父第二天就带着胡子、黑子、条子等那些伙计走了,六爪女知道他们这一回要做大生意,不然师父不会跟着一起去。

5

师父带着伙计们走了,寨子里冷清了许多,六爪女安下心来完成师父留给她的功课。手指仍然麻木僵硬,六爪女蓦然想到,手指头虽然麻了、木了,可是毕竟比疼痛好受多了,只要坚持,师父留的功课就一定能够完成。她并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,有可能十天半个月,也有可能三天五天,她决心一定要赶在师父回来之前把这些烂账都给算清楚了。

师父回来以后,六爪女把做完的功课交给了师父,师父没做声,板着脸开始核账,六爪女忐忑不安的回到自己的屋里,等着师父给个结果。中午,师父跟他们一起吃饭,饭桌上摆着一碗山猪肉,是师父他们回来的路上猎到的,师父夹了一筷子给六爪女,六爪女偷觑师父一眼,师父脸板得平平地,看不出喜怒神色。

吃过饭,师父对六爪女点点头:“不错,给。”师父递过来一个小包包,六爪女接过来却不知道该不该马上打开看看,师父说:“看看吧,喜欢不喜欢。”

六爪女这才把小包打开,里面是一团雪白的手帕和一小团芝麻麦芽糖:“功课做得好,奖励你的。下次哭,用这个手帕擦,女娃娃哭的时候不能用袖子抹脸,像个什么样子。”师父说罢,背着手走了。在六爪女的记忆中,这是师父第二次奖励她。

现在,六爪女拨打铜算盘的时间再久指头、臂膀也不会酸痛了,虽然速度和准确度还不能和师父相比,可是却也能自如自在的拨打那一粒粒沉重的铜算珠了。还赶不上师父是六爪女自己的感觉,这种感觉来自于对于算珠撞击声响的听觉,不管怎么弄,都无法玩出师父拨打算珠时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响,然而,算账却基本上可以用了。而胡子、黑子和秃子、豆子、条子那些伙计们却已经对六爪女佩服得五体投地,都说六爪女拨打算盘的姿势比师父更加灵动,声音比师父更加好听。他们这一说六爪女就又有些拿捏不住了,经常要费思量,因为她弄不清楚胡子那些人是说真话,还是用假话捧她高兴。

师父现在已经不再用数字运算来给她做功课了,开始把真正的账目交给她做。做账目的过程中,六爪女也开始对师父所谓的生意有了真正的了解。第一次给师傅算总账的时候是那一年的年底,师父搬过来一摞子账本让六爪女给算。算账其实很简单,就是加减乘除四则运算。

师父现在已经不再靠惩罚来管教她,改了手段,用奖励来激励她。每当六爪女完成了功课,或者帮师父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时,师父总会让煮饭阿嫲给她烧一盘肉菜,或者送给她一些小物件,一把梳子、一个镜子、几把糖块,最让六爪女兴奋的奖励是师父带着她出山玩耍。他们去了很多地方,师父说是去看望生意上的伙伴,六爪女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,不过,看上去确实很像伙伴,因为那些人见到师父都非常热情、友好,甚至可以说是毕恭毕敬、优礼相加。师父的这些“生意伙伴”有的斯文,有的豪放,有的雅致,有的粗卑,师父却都能应付自如、相处甚欢。六爪女极为敬佩师父的这一套,因为她自己是一个喜好非常鲜明的人,对脾气、合口味的人怎么样都行,不对脾气、不合口味的人看人家总是冷眼,说话也总是冷冰冰代答不理,就因为这个脾性,从小就没有少挨爹妈的数落,说就凭她这个臭脾气,今后长大了不论是嫁人还是做事迟早都要吃亏。六爪女从爹妈的口中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一个涉及命运的臭脾气,所以对能够与各种人等友好相处的人,比方说红点、哑哥,现在还要加上师父,潜意识里就会又羡慕、崇敬的心理。

到龙岩的时候正碰上军队招兵,师父遗憾地说六爪女可惜是个女娃娃,如果是个男娃娃,当兵肯定有大出息:“说不准几年下来就成了将军了。”

六爪女不是个不知好赖的人,现在她知道师父不是坏人,对她也很好,拿着师父给她买的花布、鞋袜和吃食,她也知道谢谢师父,师父却说是给她的工钱:“你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,我要是不给你买些东西,就是占你娃娃的便宜了,大人占娃娃的便宜,叫外面人知道了多丢人。”

六爪女说师父你收留了我,给我吃给我住,我做点事情也不能算你占便宜,我是应该做的。

六爪女这么说,师父很高兴,嘴里说着:“不值得一提,那是应该的。”却又转身进了一家商铺,给六爪女买了一套胭脂水粉包了一个小包袱出来递给她:“女娃娃家要打扮得像个女娃娃,别整天疯疯张张跟野小子一样。”

爹妈忙于生计,六爪女自小就在放养中生活,荒山野岭到处都是她的娱乐场,生就了一身男娃子毛病:鼻涕下来用袖子一抹在裤子上一擦、摔倒了骂一声土地爷爷:“干你老!”,碰到在她面前耍威风的男娃娃想欺负她,随便拾起地上的石块就敢朝人家脑袋上拍……

现如今不知不觉长大,天然的女孩儿心性也在与日俱增,身上的野性逐渐隐藏,女孩儿的成分逐渐增长。尤其是到了竹林寨以后,整天被师父看管在屋子里不准出去,用那个黄铜算盘锁住了她的身心,打够了算盘,有时候也知道照照镜子,看看自己的长相,有时候也知道梳梳头,不再顶着一头乱发就像野人般疯跑。女孩子与生俱来的追美本能也在与日俱增,洗脸之前,也知道用盐水刷牙,洗脸之后也知道给脸上抹点花蜜。往脸上抹花蜜是煮饭阿嫲教给她的,煮饭阿嫲说野花蜜抹到脸上人就晒不黑了。六爪女深信不疑,每次洗完脸,或者出门晒太阳都要给脸上抹花蜜。有一次抹得多了,招来一群野山蜂,把她的脸当成了采蜜的花场,结果把六爪女的脑袋叮得活像一颗大菠萝,又抹了十几天的花蜜大疙瘩才消散下去。

奖励和惩罚的感觉太不一样了,现如今,六爪女不再觉得打算盘是压力、负担,而是一种乐趣,就连拨打算珠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清脆、流畅、悦耳。其实,六爪女真正的收获此时此刻她还懵然无觉,师父曾经偶然间漏了一句:“六爪,你练的是童子功,今后一定要做好人啦。”

师父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,六爪女也并没有太在意,因为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练什么功,现在,打算盘给师傅算账就是目前的生活方式而已。她有时候也奇怪,从账面上看,师父应该很有钱,可是,他的钱在什么地方呢?给师父结算年账让六爪女搞明白了师父做的是什么生意,原来,师父是倒卖私盐的。她也才明白,那一回他们出逃的路上碰上胡子、黑子他们,其实他们是背盐去了。师父的伙计们从东南方向的海边收购了食盐,然后沿着只有他们认得的盐道偷偷运回连城,然后再以比市场低的价格销售出去,获利甚丰。

“师父,胡子他们每个人每次背那么点盐,能卖多少钱?要是让他们每人多背一些,或者多派些伙计去背,卖的钱自然就多。”现在,心理上没有了师父是坏人的精神压力,也没有了可能会被师父惩罚的现实恐惧,六爪女经常会和师父平等交谈,说说自己的想法、看法。

师父叹息一声说:“你不知道,做私盐生意是犯法的,不但官府沿途都设有盘查哨站,途中的土匪山大王们也会抢掠,遇上土匪、豪强抢掠,我们还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肚里咽,不能见官。你们碰上胡子、黑脸那一回,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去背盐,过去的路绊脚了,主要还是探探新路,顺便捎带着背一些盐。”

贩卖私盐犯法官府会抓六爪女是知道的,虽然并不了解详情,却从小就听到村里人说过。而且村里人说起贩私盐的事儿,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,都转达出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:贩私盐就跟抢劫、盗窃差不多,都是良民百姓不屑于、不敢于做的坏事。六爪女过去不知道竹林寨里的人是干什么的,等到明白他们是贩私盐的,却又已经跟他们相处得非常好,况且,如果他们不是在贩私盐的路途中救了自己,说不准现在自己和红点、哑哥即使不被赖家老爷给杀了,肯定也会被赖家老爷送进县府的监牢里吃红薯干。从这一点上来说,这些贩私盐的人怎么也算得上自己的救命恩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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