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还远,我看不清脸,但那个身影,像一道准确的密码,瞬间解锁了我所有的感官。
世界的声音,那些蝉鸣、车流、远处的喧哗,忽然退得很远。
甚至我自己的心跳,也被抽走了大半。
所有那些抽象的、庞大的、杂乱的问题:“怎么办”、“算什么”、“会怎样”,像被按了删除键一样,奇迹般地消散了。
不是解决了,是暂时不重要了,像被一道更强的光照射后,暂时隐入了背景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具体、更尖锐的悸动,从心脏的位置炸开,迅速窜遍四肢百骸。我的世界忽然变得极其简单,只剩下一个事实:
她来了。
她还愿意来见我。
我下意识地挺直了因为微微佝偻着的背,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,看着她从人行道那边走来,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,和在学校里、在课间跑去接水时一样的节奏。
她低着头,看着路,表情很平静,甚至有点寻常。
就是那种放暑假出来见同学的寻常。
她越走越近,我能看清她穿的是一件很寻常的白色短袖,布料看起来很轻薄,是我没见过的校服之外的衣服。
黑色短裤的长度到膝盖上面,露出她小麦色、线条匀称的小腿和凸出的膝盖。
她走路的样子,看起来也很正常,一步一步,踩在地砖上,很稳,没有瘸,没有奇怪的姿势,没有小心翼翼。
这个发现,让我觉得也许,也许没那么严重?
也许她真的“还好”?
这个念头像一口清凉的气,终于让我憋了半天的胸腔,稍微松动了一点。
但紧接着,更汹涌的心跳补了上来,咚咚咚,敲打着我的耳膜。
安心和紧张并不矛盾,它们同时攥紧了我。
我的心跳随着她的距离越来越近,越来越快了,但原因变了。不再是焦虑,而是一种更纯粹的、近乎晕眩的紧张。
她走到了我能看清表情的距离,额头上有些细小的汗珠,鼻尖也亮晶晶的。她也看见了我。
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,不到半秒,像两颗高速飞过、险些相撞又迅速错开的石子。
她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笑容。
那是我熟悉的、带着点大大咧咧的、仿佛永远没心没肺的笑容,嘴角弯起,露出一点点牙齿。
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,就在我们目光相碰的那一刹那,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,像暗夜里突然被火柴擦亮的瞳孔。
那点亮光稍纵即逝。
她飞快地垂下了眼睑,睫毛盖下来。
与此同时,一抹极其浅淡、却无比真实的红晕,从她的脸颊两侧悄然晕开,一直蔓延到耳尖。
在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上,这抹红并不十分显眼,却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她先开口了,声音努力拔高,试图保持住那种脆生生的、属于“课间杨颖”的语调,但尾音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,被淹没在夏日傍晚的燥热空气里:
“哟,毛刷!这么准时!”
我像个生锈的机器,脖子僵硬地点了一下,喉咙里挤出干巴巴的一个音节:“嗯。”
然后,又陷入了沉默。
不是安静的沉默,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时远时近;远处老公园里隐隐传来小孩的嬉闹和家长不耐烦的呵斥,这些声音把沉默填得满满当当,又让沉默显得更空。
我们面对面站着,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,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。
这条河是那晚暴雨里沉重到能压垮一切的秘密,是混合着汗味、泪水和血腥气的记忆,是百度页面上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带来的、尚未散去的恐惧。
任何普通的问候,在此刻都像是一种亵渎或逃避。
这沉默大概持续了十秒,也可能只有三秒,或许更是瞬间,但汗水顺着我的脊柱沟往下流。
杨颖忽然抬起手,在脸边扇了扇风,目光很随意地飘向旁边的KFC。
“热死了…”她嘟囔着,然后用一种混合了随意、俏皮,又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试探的语气,侧过脸看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