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风雨狂舞,晏还明却唯有袍角沾染了些许湿润。
瘦削的细腕敛着病态,垂眸收起油纸伞,晏还明笑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的少帝。
“见过陛下。陛下近日可有温书?”
少帝面上喜意一僵。
“……先生?”
但再如何不情愿,该来的还是逃不掉。校考过《谏太宗十思疏》后,晏还明看着略显颓靡的少帝,终于调转了话题。
“不知陛下是否已阅。”
“但前些时日,陆将军递了奏章,想要回京述职。”
晏还明抬手,理了理少帝的衣领,道:“只是,陆将军驻守北疆,北狄近年频频侵扰,冬季尤甚。陆将军身为驻边大将,此时不宜归京。可陆将军又言其长子、陆小将军陆禹近年来数次领兵退敌,似能独守边疆之势……”
晏还明的声音清润。
而陶殊沉默地立在阴影里,注视着晏还明。
少帝正在思索,晏还明也没有分给他这个伴读丝毫目光。一成不变的假面篆刻在那张脸上,晏还明依旧清浅笑着,足够温柔,也足够亲切,能欺骗足够多的人。
骗子。
陶殊压下思绪。
在少帝给予回答,晏还明似无意撇来前,陶殊率先垂下眼,只当自己是一只了无生机的木偶。
“奏章朕还未看。”少帝思索着道:“但陆将军之子……朕也听闻过,是少年英才。陆将军现已有十年未归京……既如此,不妨让陆将军见见留驻京城的妻儿,与之团圆。”
“那臣便去安排了。”淡淡扫过匿于晦暗中的少年,晏还明看向少帝的眼,温声道:“想来,陆将军许能赶上元旦。”
此话一出,少帝想了想,又小声道:“若真如此,先生这次可莫要喝酒了。”
“嗯?”晏还明一顿:“陛下何出此言。”
少帝左右看了看,似乎觉得这有些下晏还明的面子,于是只凑到晏还明耳边以更小的声音轻声说:“上次恰逢陆将军元旦回来,先生与他喝了个酩酊大醉。可是先生身子不好,还是莫要喝酒的好。”
……上次。
牵了牵唇角,晏还明缓缓垂下眼,摸了摸少帝的脸颊。
“臣遵旨。”
……
下过雨,天便一直阴着,怎么也不见太阳。
似乎愈来愈冷了。
沉甸甸的云几乎要压上屋檐。燃着暖炉的屋内榻边,披着大氅,散着长发,似乎也愈发苍白的晏还明接过瓷碗,垂眸注视着碗中黑褐色的浓稠液体。
“大人,恒先生说,先前的药伤身大于养身,已不能再用了。”
安鹊默了默,又轻声道:“新方子奴婢拿去命人看过了,没有问题。只是多了温养经脉的药。”
“你有心了。”
晏还明淡声道。
虽只多了几种药,但新方子显然更苦些,一饮而尽后,连晏还明都蹙了蹙眉。
实在难喝。
但难喝归难喝,晏还明早年留下的病根至今未好。为了不影响朝政,每年晚秋与初春间的整个冬日,晏还明都要喝药。
低咳了两声,晏还明落下瓷碗,摆了摆手。青青紫紫的血管在手背上盘踞,看上去略有些狰狞,像是被刨开的花。
安鹊顺从退下。
屋内再无第二人。行坐间皆挺直的脊背无声弯了三分,晏还明支着额角,略显倦怠地阖上眼。
长发顺着肩头滑落,扫过膝头。五脏六腑的灼烧疼痛间,手背上的血管亦随之跳动,似乎将有什么破皮而出,却又在几息间恢复平静,并压下了难以言说的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