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梦呓像一根淬了毒的针,扎进元一诺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,带来持续而隐秘的刺痛。她无法再维持那种彻底的、行尸走肉般的平静。乔映绾睡梦中收紧的手臂和那模糊的两个字,像在她封闭的世界里凿开了一个极小的孔,一丝微弱的光透了进来,却只照亮了四周更加深沉的黑暗。
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乔映绾,不是在表面上,而是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。她发现乔映绾偶尔会对着窗外某个固定的方向出神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节奏凌乱;发现她在阅读某些邮件时,眉心会几不可察地蹙起,虽然转瞬即逝,但那片刻的凝滞没能逃过元一诺的眼睛。
这些细微的、与“完美掌控”不符的裂隙,让元一诺死寂的心湖泛起了危险的涟漪。她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,明知可能是海市蜃楼,却依旧忍不住向着那一点点虚幻的湿意爬去。
这天,乔映绾的一个长期合作、关系似乎颇为密切的造型师,一位气质温和、谈吐优雅的年轻男人,来家里为她试装。元一诺照例待在客厅角落,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造型师与乔映绾交谈时,语气熟稔,偶尔还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。乔映绾虽然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,但眉宇间比面对其他人时,似乎少了几分戒备。
试衣间隙,造型师去洗手间。乔映绾独自站在落地镜前,整理着裙摆。阳光从侧面打过来,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光晕,美得不真实。
元一诺看着她的背影,鬼使神差地,拿起放在一旁的那本《电影镜头语言》,翻到之前乔映绾点过的那页复杂分镜图,然后,用细不可闻的声音,仿佛自言自语般,念出了旁边一行关于镜头焦段和情绪表达的注释术语。
她的声音很轻,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净化器的声音掩盖。
但乔映绾整理裙摆的动作,顿住了。
她没有回头,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,可元一诺清晰地看到,她镜中映出的眼神,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。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、类似于讶异的情绪,很快便被更深沉的平静覆盖。
她没有问元一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,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。她只是继续整理着裙摆,仿佛什么也没听到。
可元一诺知道,她听到了。
那一刻,元一诺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,又骤然松开,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。
她在试探。
用这种极其隐晦的、近乎自毁的方式,去试探那道无形壁垒的厚度,去试探那睡梦中的呓语,是否有一丝真实的可能。
造型师回来了,试装继续。一切如常。
但元一诺感觉到,乔映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,在之后的时间里,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。
晚上,乔映绾没有去书房。她坐在客厅沙发上,手里拿着平板,却没有在看。元一诺坐在老位置,低着头,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,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。
空气凝滞,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终于,乔映绾放下了平板。
她站起身,走到元一诺面前,蹲下。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仰视坐在那里的元一诺,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她伸出手,不是碰她,而是拿起了元一诺手边那本《电影镜头语言》。
“看来,”乔映绾翻开书页,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喜怒,“你是真的对这方面感兴趣?”
元一诺的心脏猛地一缩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她不敢抬头,不敢回答。
乔映绾的指尖在书页上缓慢划过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“那个周导的项目虽然黄了,”她继续说,语气依旧平淡,“但他工作室最近有个公益短片的机会,缺个打下手的场记,没什么技术含量,就是整理素材,跟组跑腿。”
元一诺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映绾。
乔映绾也看着她,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“想去吗?”她问。
元一诺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。想去吗?那个曾经被她亲手拒绝、甚至因此引来后续风波的世界,此刻被乔映绾用这样一种方式,轻描淡写地重新推到了她面前?
这是一个机会?还是一个更精致的陷阱?是为了测试她是否“贼心不死”?还是……另一种形式的“补偿”或者“驯化”?
她看着乔映绾那双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眼睛,巨大的恐慌和一丝微弱的、不该存在的渴望在胸腔里激烈交战。
乔映绾没有催促,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,仿佛无论她选择什么,都在她的预料和掌控之中。
元一诺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,带来尖锐的刺痛。
她张了张嘴,那个在舌尖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、代表着顺从和安全的“不”字,却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她看着乔映绾,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苍白脸孔的、深不见底的眼睛,仿佛看到了那晚睡梦中,那道微不可察的蹙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