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没有关,像是知道他会来。
月光吝嗇地照亮一角,那里,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上。
小何疏桐没有睡。
她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,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冰冷的桌面上,仿佛还在听从母亲的训诫,维持著“大家闺秀”的姿態。
只是那挺直的背脊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僵硬,像一株被寒霜打蔫却强撑著不肯倒下的幼苗。
哭得早已红肿如桃的眼眶,此刻乾涸得没有一丝水汽,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枯寂。曾经亮如星辰的眸子,此刻空洞地望著桌面上被撕掉一角、残留著剑痕草图的废纸。
游苏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,蹲下身,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,如同他们无数次在书房討论那些新奇事物时一样。
“老师————”
她开口,空洞的目光聚焦在游苏脸上,没有惊喜,没有意外。她看了他很久,久到月光似乎都偏移了一寸。
“你要走了吗?”
没有质问,没有抱怨,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。这份平静比任何哭闹都更让游苏心如刀绞。她仿佛一夜之间,就被迫褪去了所有的天真和依赖,被迫长大了。
游苏喉头滚动了一下,艰难地点了点头:“嗯,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。”他没办法向女孩解释时间与遗忘。
小何疏桐也轻轻点了点头,幅度微小得几乎看不见。她甚至努力地、试图弯起嘴角做出一个懂事的微笑,却只牵动了乾裂的唇瓣,显露出更深的疲惫和脆弱。
“那————老师还会回来吗?”她问,空洞的眼底深处,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冀火苗。
“会。”
游苏的回答斩钉截铁,他伸出手,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发顶,“一定会的。
我还等著你帮我打败我的师娘呢。”
这句带著往日玩笑意味的话,此刻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。小何疏桐眼中的希冀火苗晃了晃,迅速黯淡下去。
“不可能的————”她低下头,声音细若蚊蚋,“我修为那么低————娘亲————
也不会让我再碰剑了————我什么也做不到,怎么打败得了你那么厉害的师娘呢?”
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否定和对未来的绝望。
“不,疏桐。”游苏的声音异常坚定,他凝视著她低垂的眼帘,“只要你心里那把剑”不灭,就一定有锋利无比的那一天。老师相信你,比相信任何人都更相信你。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仿佛要將这信念刻入她的灵魂深处:“你將来,一定会非常、非常厉害。”
小何疏桐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,一滴迟来的、滚烫的泪水终於挣脱了乾涸的眼眶,顺著苍白的小脸无声滑落,砸在她紧攥的小拳头上。
她没有擦拭,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从喉咙里挤出带著哭腔的一个字:“好。”
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,月光无声地移动著光影的分界线。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沉默,仿佛都在珍惜这最后的、心照不宣的相处时光。
“老师————”小何疏桐再次开口,声音依旧嘶哑,“为什么人会感到伤心呢?有没有一种办法,能让人永远不会伤心呢?”
她抬起头,泪眼朦朧地看著游苏,仿佛想从这个神秘的老师这里,找到理解这复杂人世悲欢离合的钥匙。
游苏的心莫名绞痛,这个问题问的极为天真,他却回答的极为耐心:“有快乐,就会有悲伤;有悲伤,也会有快乐。倘若没有悲伤,快乐时你也不会知道那是快乐,也便没了快乐。所以你不能只想著享受永远的快乐,因为悲伤总会如约而至。相反同样如此,悲伤时你也不必过於悲伤,因为快乐也会到来。”
他冲女孩笑了笑,“你现在只是太伤心了,所以想要永远不会伤心。等到將来你就会发现,能感受到悲伤也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,因为有悲伤的存在,你才会感受到弥足珍贵的快乐。”
小女孩似懂非懂,懵懂地消化著这些远超她年龄的沉重话题。月光移到了游苏的脸上,照亮了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不舍与挣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