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溯闻言,立刻摇头,语气肯定:“不,杜佳不会的。”
云雪霁挑眉看他,示意他继续。
“我了解杜佳。”裴溯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看似沉默寡言、眼神却并不浑浊的年轻人,“他恨杜国晟入骨,这份仇恨是真的。他说过无数次想亲手杀了那个畜生。但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寻找着准确的措辞,“那更像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,是极度痛苦和无助下的呐喊。他本质上不是一个能亲手夺取他人性命的人,即使那个人罪该万死。如果他真有那份狠戾和决绝,当初走投无路时,就不会选择来找我求助,而是可能自己采取更极端的、同归于尽的方式了。”
“他来找我,本身就是一种对自我的求救。”裴溯总结道,“他需要力量,需要途径,但他内心深处,或许依然渴望的是‘正义的审判’,而非染血的私刑。杀人……对他来说,沉重了。他背负不起。”
云雪霁沉默了片刻,缓缓道:“你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。但这份‘选择权’,是协议的一部分,也是支撑着杜佳走到现在的执念之一。无论他最终是否扣动扳机,这个‘可能性’本身,对他而言就是一种重要的心理补偿。”
裴溯点了点头,理解了这其中的复杂心理。
他话锋一转,指向了更现实的问题:“那现在呢?你扮成杜佳,真正的杜佳在哪里?安全吗?”
“他很安全,在一个绝对保密的地方。”云雪霁答道,“我扮成他,一是为了混淆视听,范思渊那边肯定也在盯着我与你的动向,我的死亡多多少少可以混淆范思渊一部分火力;二来,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与sid接触的节奏。骆为昭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,但至少现在不行,由我亲自来演这场戏,更能确保不出纰漏。”
裴溯眉峰微蹙:“不过,政府?他们怎么会……”
“这些年范思渊扎根太深,势力盘根错节。官方明面上的调查屡屡受阻,证据链总是无法闭合,关键证人也会莫名其妙消失。”云雪霁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,“‘三·二七案’影响太恶劣,上面压力巨大,常规手段行不通,有些人就开始想一些……非常规的办法。”
“比如,利用受害者家属的仇恨?”裴溯敏锐地接话。
“没错。”云雪霁赞赏地看了他一眼。
理清了杜佳这条线,裴溯深吸一口气,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:“那么,接下来,我需要怎么做?”
他的眼神彻底冷静下来,进入了协同作战的状态,“兰生……他需要我们怎么配合?”
提到“兰生”,云雪霁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。
他坐直身体,目光与裴溯相接,声音压得更低,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递过去:
“核心计划由兰生那边推动,我们需要做的,是打好配合,为他创造机会和条件。具体来说,分两步走,这两步都必须走得自然,合乎情理,不能引起任何怀疑,尤其是范思渊与光耀基金背后之人的怀疑。”
“第一步,也是最紧迫的一步,”云雪霁伸出一根手指,“和sid交涉,要回那具‘尸体’。”
裴溯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。
即使知道那是假的,但“要回尸体”这个行为本身,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。
“我们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、悲痛的家属。”云雪霁继续道,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棋盘,“愤怒于sid的无能,这么久都查不清凶手,要求尽快让‘逝者’入土为安。这是人之常情,sid也没有正当理由长时间扣留一具已经完成尸检的、与当前案件看似无直接关联的尸体。这会是我们计划的一个重要道具。”
裴溯立刻领会:“葬礼。”
“对,第二步,就是举行一场公开的、合乎规格的葬礼。”云雪霁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,“要做得足够真实,邀请该邀请的人,布置该布置的场面,流露该流露的悲伤。这场葬礼,既是为了坐实‘云雪霁已死’这个事实,麻痹潜在的敌人(包括范思渊),也是为了……争取到骆为昭他们的合作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锐光,“为了名正言顺地启动下一个环节——接收并公布遗嘱。”
他看向裴溯,眼神深邃:“你的角色至关重要。你需要扮演好一个刚刚经历‘丧亲之痛’,强忍悲伤处理身后事的角色。既要表现出符合你性格的冷静和效率,又要不经意间流露出符合常理的脆弱和疑点。这个度,需要你精准把握。”
两人在书房密闭的空间里,压低声音,将每一个环节、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都进行了详细的推演。
翌日清晨,薄雾尚未散尽,“杜佳”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便已悄无声息地滑入sid总部大楼前的停车区。
驾驶座上的云雪霁,完美维持着杜佳那略带拘谨和疲惫的神态,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周围的环境。
他推门下车,步履沉重地走向大门,每一步都丈量着一位“刚刚失去至亲好友”的助理应有的悲痛与坚持。
交涉过程在外人看来,是一场充斥着压抑怒火与无奈悲伤的拉锯战。
“杜佳”——或者说云雪霁——的声音时而因激动而拔高,质问着sid为何迟迟无法给“云雪霁先生”的死一个明确的说法;时而又低沉下去,带着哽咽的恳求,只希望尽快让“逝者”入土为安,得到最后的安宁。
他出示了所有必要的文件,言辞合乎情理,态度坚决而不失分寸。
最终,在骆为昭复杂目光的默许和一系列繁琐手续后,那具覆盖着白布、经由特殊处理足以假乱真的“云雪霁”遗体,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灵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