旬日后,烈王于丹炉前猝然长逝,独留一子,丹炉十座,群臣百数,楚土千里。
奸相越离携子令政,与景公同为楚贼,沿用烈王年号,名存实亡,距今已有四年。
景公欲取而代之,越离劝其举兵南下铲除镇南君,以绝后患。
不料镇南君大破景军,一路长驱直上,且战且胜。
镇南君率十万大军直逼郢都那日,北风萧萧,十年不雪的都城飘起绵绵絮雪。
闻风而逃的世家被尽数斩杀,血线沿着楚宫百年不改的凤啸门,穿过古朴威严的楚风桥,登上百阶丹墀,绕过仓皇一地的宫殿,推开那扇无人值守漆色潦潦的馆门。
铅灰色的天空透出茫茫的光亮,顺着他伫立的背影透进几缕昏暗,却只能沾到那人的衣角。
最该逃的人披发落肩,一身素衣,靠坐在早已冰凉的丹炉旁,手里还捧着各色丹药。
其中一枚褐色圆丸滚滚而下撞在镇南君的脚尖,他轻轻一拨,它就调转方向,爬上奸相的衣角。
如梦方醒之人微微回望,他的眼睑和唇边都染了朱砂颜色,新月半垂的眼眸下,脖颈稍抬,颈边一条微凸的肉色疤痕,掩在墨发之间,手中的药丸簌簌而落,似有珠玉之声盘桓。
北风呼啸而来,越离嗅到些许魏国的冷冽气息,不再有半分稚气的面庞映入眼帘。
“世鸣,你回家了。”
卷一玉在山兮
离楚
楚景王十二年,魏国国力强盛,大举兴兵灭韩,各国喏喏不敢逞其势,送质于魏以保暂全。
年仅八岁的楚燎是景王最喜爱的儿子,使臣指名道姓要他前去,景王忿忿不敢违。
离开郢都时,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楚覃身边跟着一袭青衫的文弱书生,楚覃将尚未及他腰高的弟弟揽进怀中,低声道:“这是你的随侍先生,今后在魏国,他会替兄长为你遮风挡雨。”
常年戎装的楚覃脱了战甲,身上也还是有着洗不去的血腥气。
他把声音压得更低,在少年楚燎耳边道:“不出十年,兄长定亲自接你回来。”
提前布置好的香案上熏烟缭绕,公羊头血迹未干面朝魏国的方向,祭神的咒文从巫祝口中嘤嘤切切飘逸而出,随风传到每一个祭拜路神的百姓家中。
艾草燃烧的草木香气从楚国的千家万户中升腾而起,凝成楚宫之上的大片烟云。
去国离乡,楚燎不是不怕的,父王和母后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,不是楚燎受质于魏,而是楚国。
楚燎把哭腔死死憋在胸中,憋得双目通红,望向那弱不禁风的书生。
兄长说,他叫越离,是越无烽将军的庶子。
越家满门上下,都是要为楚国死而后已的。
越离似有所感,在与王后的交谈中折过身来,朝他遥遥一拜。
这人眉目修长,笑起来像是一弯新月,眸中盛满了阳春三月的好阳光,温润不吝地洒在楚燎身上。
“他?他能为我遮风挡雨?别行至途中,自己先死了。”
与楚燎的牢骚话不同,魏国使臣见质子随侍如此弱质纤纤,满意地掸了掸衣袖,催促道:“恕在下冒昧,只是这日头不早了,若再不启程,怕是难抵传舍,届时公子也不免受罪。”
众人沉默片刻,景王将弧形玉璜别在楚燎腰间,剔透的玉璜折射出斑斓的光,映得他腰间一片熠熠生辉。
“我儿世鸣,去吧。”
楚燎俯身而跪,所有随侍的楚人紧随其后,道旁的士兵握拳击胄巍巍而立,铿锵声荡开早春的寒意,萦绕在楚国上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