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洒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,泥血凝在他的发间额角,早已狼狈得看不出他是谁。
他瘫坐在地,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。
那脚步声迟迟不散去,也迟迟不近前,像是焦急地在原地打转,等着什么。
楚燎咳出挤压的血水,眨了眨眼,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。
任何执念,都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那脚步声逡巡着来到他身后,围着他不停打转。
周遭空无一人。
楚燎抓了把土,掩在孟崇焦黑的面容上,撕开唇肉,轻而又轻道:“孟将军。”
“公子燎还活着……”
“你安心吧。”
他捧起一把土,盖在孟崇的脸上,掏出压在孟崇胸前的符印收了起来。
那脚步声停了一会儿,慢下步子绕过他和那具尸体,渺然没入夜下。
楚燎擦了把血,寻了根木棍支起身子,一瘸一拐地下了山。
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许久,没有谁冲出来要杀他,没有谁冲出来要救他,在不会有人来的路上,他踽踽独行,伤痕累累地走了很久。
久到他偶尔会忘了自己是谁,偶尔会想不起为何而走,偶尔又不知该往何处走。
天怎么还不亮?
月光冷冷地穿骨过髓,他总算失力摔在地上,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。
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,他只是有些累,如果天怎么也不会亮,那他是不是也能这么一直腐肉烂骨地躺下去?
蚯蚓在他半睁半闭的眼前蠕动着,除了土腥气,他还在风中嗅到了其他的味道。
他打了个寒颤,睁大眼睛爬起来,支着已经不中用的木棍不断往那个方向挪去。
深蓝天光在遥不可及的云霄处揭开序幕。
他站在微光泠泠的月下,怔然望向远处天幕下半隐半现的涛涛松林。
松风劲烈刮来,刮得他面颊发疼,枯眼里冒出源源不绝的咸海。
楚燎伏地痛哭。
周身惶然的苦痛都有了去处,从皮到骨都翻滚炸裂着疼了起来,每一根骨头仿佛都有了名字,叫嚣着确定着彼此的存在。
悔恨与不甘争相较劲,最后都输给了无法弥合的遗憾。
来不及醒悟,来不及反悔,来不及补救,来不及赎罪……他总是来不及。
今后还会有更多的遗憾,楚燎痛彻心扉地领悟了,却只能万箭穿心地认下。
因为他是大楚的公子。
他从中得到了多少偏爱,就要剔掉多少心头肉去偿还。
人的心,可以轻若飘尘,也可以重若千钧。
楚燎千刀万剐地扶着一棵枯木站起,远远眺向郢都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