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恒依稀记得几年前,魏德还是个?身材壮实的男子?,毕竟驾驭驷马肯定要有点力气。可眼?下却瘦得面颊凹陷,穿一身粗褐短打,下巴上长满了凌乱的胡茬,想必这几年来的逃亡生?涯也?并不好?过。
季恒走了过去?,魏德闻声缓缓抬头,在?认出季恒的瞬间忽然变得十分激动。
他不住挣扎道:“公?子?!你是季公?子?,我认得你!”他嗓子?已经嚎哑了,说道,“公?子?你听我说……当年大王的事,真的跟我没有关系!真的不是我干的,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!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!”
季恒站在?魏德面前,看着魏德这副模样,下意识便觉得魏德可能没有撒谎。
可他又问道:“不是你干的,那你跑什么?”
魏德道:“因为?此事实在?是太?蹊跷!太?巧合!太?离奇了啊!偏偏我一个?新来的车夫,第一次为?大王驾车便出了事故!大王出事时我偏偏还不在?车上,让大王一个?人掉了下去?,我自己活了下来……!”他说着,几乎泣不成?声,“我真的……我真的长一万张嘴也?说不清了!”
季恒道:“事情已经发生?,我不需要任何人为?此事顶罪,我只需要知道真相。你可以为?自己抗辩,我会听。”
“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为?自己解释……”魏德涕泗横流,不住摇头,说道,“我没有证据,我没有任何证据!大王那么好?的一个?人……”他说着,闭上双眼?,泪水从紧闭的眼?眸中滚滚滑落,“大王是我服侍过的主子?里最好?的一个?人了,能为?大王驾车,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……”
“那年在?长安王府……”魏德回忆道,“管家物色了几个?人选,请齐王自己挑选,一个?人驾车,其余人替补……那日齐王便召见了我,同我闲聊起来……齐王问我家里的情况,我说我娘是府里的奴婢,因出身低,在?世时时常受人冷眼?,死后?也?连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……我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多赚点钱,早日分家出去?,带我娘过上好?日子?,不必再看人脸色……可惜她很早就走了……”
“大王听完也?有些慨叹,说叫我好?好?干,若是干得好?,他便会赏我一笔钱,让我把我娘迁到好?一点的地方……”
“我问大王是决定要用我了吗?大王说没错,他说选车夫便是选‘同行?者’,他更看重品性,他觉得我这人有孝心又不忘本,决定要用我了。我受宠若惊,决心一定侍奉好?大王,甘心为?大王卖命,我又怎会动那歹心!”
季恒听着这些话,回想起阿兄在世时的音容笑貌,不知不觉便红了眼?眶。
他相信魏德说的都是实话,因为?所?有细节都太?过真实,他甚至能看到与魏德相处时,阿兄脸上会是怎样的神情。
哪怕背后?有高人指点,也?很难编得如此天衣无缝。
季恒站在?魏德面前,又道:“那这期间有没有发生?过让你觉得可疑的事?如果没有,便把这期间所?有事都细细复述一遍。还有,你觉得先王坠崖究竟是不是意外?”
“这问题我也?想了很久,可我也?没有答案……我先说说我知道。”魏德垂头坐在地上,双手被反绑在?木柱上动弹不得,说道,“齐王定下我后?,我便留住在?了长安王府。大王偶尔出门?,我也?会为?大王驾车。”
“我与大王相处不多,但每次见面,大王都是笑?以待人的模样,会问问我吃了没有,适应不适应,偶尔还会开开玩笑?。直到一日,大王随御驾到上林苑狩猎,在?上林苑小住了两日。等狩猎结束,我接到大王时,大王便是心事重重、心不在?焉的模样了。”
上林苑狩猎,陛下要班越缉拿先梁王并就地处决,阿兄虽拼命拦了下来,但事后?自然心情沉重。
季恒“嗯”了声,让魏德继续说。
“自那之后?,大王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,”魏德道,“每次见面面色都很沉重,也?不说话。我毕竟对大王了解不多,想着心情时好?时坏也?很正常,有时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,惹得大王厌烦了……”
“再然后?,我们便从长安启程。”
“那阵子?我几乎日日都为?大王驾车,实在?太?累了才会换人。大王也?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?,坐在?车内时常叹气,我在?外面都能听到。我有时看大王下车,甚至觉得大王是不是哭过了,眼?里像是有一层泪……”
季恒知道阿兄很爱哭的,他那般宽仁,正因为?他是个?情感极度细腻柔软的人,这一点阿洵也?随了他父亲。
可那阵子?究竟是怎么了,阿兄为?何会哭?
是得知陛下要对先梁王下手,还是已经知道自己也?无法活着回到临淄?知道自己无法再陪两个?孩子?长大,无法再照料阿嫂,也?看不到阿宝出生?……?
“哦对,”魏德又道,“大王出事前一日,有件事我觉得很古怪!”
季恒道:“什么事,你说。”
“那天晚上,我们一行?人在?传舍下榻。那段时间齐国暴雨,下得大家人心惶惶,道路泥泞,特别不好?走。我检查完马车,便回去?吃饭休息了,可躺下后?还是觉得不踏实,想再去?看看马车有没有什么问题。”
“公?子?您应该知道,大王那马车一向是停在?我们车夫居住的院子?里的,我们那院子?里都是粗人。结果我一出门?,竟看到大王一个?人站在?我们那院子?里……”
“现在?想想,那画面挺诡异的。都说人在?大去?之前,自己都是有预感的……”魏德说着,又有些啜泣起来,“我事后?回想起来,才觉得大王那日十分反常……!我也?说不出哪里反常,只是觉得大王那双眼?睛,特别特别地悲哀……对,是悲哀。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,但又无法挽回似的……”
“我问大王怎么来了,大王说他有些放心不下,过来检查一下马车。”
“我说我来检查就好?,大王便说,他已经检查过了,没什么问题,叫我早点回去?休息……”
季恒道:“那你又检查了没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