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眼前尚显青涩、却已初具日后轮廓的师尊,再想到他此刻处境之艰难,俞宁鼻尖一酸,眼眶瞬间就热了。
她本是师尊捡回来的孤女,可师尊待她却极为亲昵,如兄如父,平时里不管得了什么宝贝都会遣人送到她的住处,换句话来讲,她俞宁便是徐坠玉用天财地宝娇养着宠大的人。
她修行惫懒,遇着瓶颈便闹脾气要放弃,是师尊在寒潭边陪她静坐三日三夜,亲手为她梳理紊乱的灵脉。
她贪恋人间烟火,一日不过随口提了句想吃人间的糖糕,师尊便御剑千里去镇上买回来,怕糕点凉了还特意用灵力温着。
桩桩件件,她都记得真切。
在她心里,师尊该一直是她记忆中那副清冷矜贵、无所不能的样子。
可眼前的徐坠玉,却连件避寒的厚衣都没有,被人按在雪地里拳打脚踢,连句辩解都显得多余。
酸涩的疼意直冲眼底。俞宁慌忙垂下眼睫,指尖深深掐入掌心,借助那一点尖锐的刺痛,才勉强将骤然上涌的泪意逼了回去。
不能哭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。
绝不能哭,她怕被师尊看出端倪。
因为她无法坦白。
寰宇上方是天道,观世间兰因絮果,掌世间因缘聚散。师尊从小便告诫她,前尘铸成后缘,不可擅改。若被天道所觉,则将遭天谴。
俞宁闭了闭眼。她怎能将三百年后的真相告知此刻的师尊?那无异于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性命置于天道的注视之下。更何况……
俞宁侧脸,看了下他毫无血色的面庞。
就算是知晓了全部,又能如何呢?如今的艰难处境已是事实,那些受过的伤、咽下的苦,并不会因此消失。
而她能做的,唯有在将诸事理清的同时,尽量护好他。
俞宁迅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暖和的锦缎夹袄,不由分说地披在徐坠玉肩上,仔细拢紧。
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瘦削的肩骨,那触感让她心口又是一揪。
“这里太冷了,我先带你去个能避风的地方,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。”俞宁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软。说完,便扶着他往记忆里那间闲置的暖阁走去。
她半点没察觉到少年身体的僵硬,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让眼前的师尊少受些苦。
暖阁的门轴吱呀一声碾过厚重的积雪,开了。俞宁艰难地搀着徐坠玉往里挪。
她抬手挥开满是尘埃的旧帐,将徐坠玉扶到榻边坐下。
“快些吃了。”俞宁将方才从那几个外门弟子手中缴获的粗瓷瓶塞进徐坠玉的手中,有些愧疚:“这药的品相差些,但也聊胜于无。我晚些去寻更好的伤药给你送来。”
徐坠玉默然片刻,半晌,他抬眼,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“为何帮我?”他开口,声音依旧低哑,听不出什么情绪,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,“我是妖族。”
“妖族又如何?”俞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,对这片仙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感到由衷的不忿:
“众生求道,何分族类?以出身论贵贱,行欺凌弱小之事,这哪里还有半点修仙问道、超脱物外的样子?”
她的目光落在徐坠玉腕处的伤痕之上。
这些无妄之灾,皆因他那身妖脉而起。一时间俞宁心头酸涩更甚,“你别听他们胡说,更别往心里去。”
徐坠玉安静着,没回话。半晌,他攥紧瓷瓶,仰头将丹药倒入口中。
俞宁见状,紧绷的神经这才稍有松懈,她张张嘴,正想说些什么,却被徐坠玉打断了。
“俞师姐。”他直勾勾地看着俞宁,目光中掺杂着一丝探究,“你和传闻中不太一样。”
徐坠玉的皮肤本就极白,此刻他斜倚在床头,面无表情地睨过来时,竟无端透出几分森然料峭的鬼气,与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奇异地融合在一起。
俞宁心头猛地一跳,暗道不好。她本就非机敏善辩之人,此刻被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盯着,脑中更是一懵,先前打好的腹稿瞬间散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