稚嫩的话音过后,气氛便凝结,涌上无尽的寂静,耳畔唯有风声。
裴霄雲竟觉得自己像是个不合时宜的插足者,立在漆木檐柱旁,身影笔直。
“风筝坏了,让下人再去买一只就是了。”他出言,看似是先回答女儿的话,缓解凝重的氛围。
裴寓安就想要阿舅口中的山鹰形状的风筝,她听出爹爹不同意,鼓着一团气不说话。
裴霄雲面色微沉,他没想到,连自己的女儿都拂他的面子,处处都预示着他就是那个最多余之人?
他负手转身,薄唇动了动,“时候不早了,留下来用膳吧。”
他是看明滢今日终于出了房门,面上也见些喜色了,为讨她欢心,才破天荒留沈明述用膳。
谁料,沈明述冷哼一声,撩袍起身:“告辞。”
他看明滢一切安好,也就放心了,裴霄雲在场,他们兄妹如何好叙旧?他又岂会留下来吃他的饭?
纵使他想救妹妹脱离苦海,也需从长计议。
裴霄雲本就不是出于本意留他,他走了更好,省得他千般提防他们兄妹二人背着他捣鬼。
“傍晚风大,你身子不好,进屋吧。”他走过去,望着半侧着身子的明滢。
她本就体弱,还怀着身孕,吹不得晚间的霜风。
明滢端起那凉了的茶,喝了一盏,扫了扫他的影子:“屋里狭隘,浊气太盛,坐外头透透气正好。”
裴霄雲默然注视她一阵,听出了她的含沙射影。
眼前这块石头浑身都是刺,无论是软硬拿捏,都要重重膈一膈他的掌心,磨得生痛。
开口前,他令下人先把孩子牵走。
又随她坐在亭凳上,再放了些姿态,将朝中的事讲予她听:“我封了你兄长一品侯爵,往后,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留在京城,像今日这样,一家人时常相聚。”
方才,与家人在一起,她分明是很开心的。
以后他们也会如此。
“厚颜无耻。”明滢露出一口白齿,将他荒唐的话驳得不留余地,“谁与你是一家人?”
她的噩运、她的苦难,都是拜他所赐,他竟还能堂而皇之以施恩的语气对她说这种话。
裴霄雲眼皮跳了跳,仿佛方才说的一切好话,都被她弃如敝履,碾得粉碎。
他眸光闪烁,正想再开口时,她又用另一句话,在他们之间筑起高墙屏障。
“这天底下有谁会把仇人当成家人?”
犹如沉石投入湖面,惊荡起圈圈涟漪。
唯有这句话,裴霄雲无法反驳。
可她不也想过要他死吗?
他想到躺在杭州,四处躲藏的那两个月,那股怒意还是未完全消散。
手掌倏然扣住她的双肩,与她额头相贴,字句从唇齿蹦出:“技不如人,就要愿赌服输,输了,就该付出代价。”
明滢沸热的血液从脚底倒灌心头,气得身躯颤抖,甩手给了他一巴掌。
这一巴掌,打得裴霄雲微微向右偏首,他愣怔难料,目露冷光,尚未反应,又是清脆的一耳光落到左脸。
他忍无可忍,擒住她的手腕,面庞由扭曲转为平静,愤怒中夹杂着几分无奈:“好了,打够了没有?气消了没有?这两巴掌就当是我欠你的。从今日开始,我想同你好好过日子,从前的事不必再提。”
“不够!这算什么?!”明滢咬牙切齿,在他身上捅三刀六洞也难抚平她的恨。
裴霄雲不由分说,打横将她抱起,穿过幽暗斑驳的廊亭,进了熏风蔓延的正屋。
“外头风大,当心身子。”
明滢激烈挣扎,与门框挨身而过,蹬掉了两只鞋。
裴霄雲将她放到圆凳上,在她身边坐下,墨黑的衣袍紧紧压在她淡紫色裙裾上,手指抚上她白皙的颈,“别动,让我看看你的伤。”
明滢被他压得动弹不得,他的热息打在她脸畔,惧怕与悲愤交杂心头,她欲伸手去摸身后的花瓶,朝他砸下去。
却被裴霄雲率先发觉,拉回她两只手,他疯狂压抑心头的狂跳,铸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她身上,语气阴沉柔和:“听说你不肯上药,不肯喝药,往后,我回来亲自替你上,喂你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