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最后十个。
赵光禄嘴巴都快咬出血,他不敢看得太快,可,十个人不会因为他的目光停留。一个人走过去了,七个人走过去了,九个人走过去了,至最后一个人。
不是李星遥。
心中一直积攒着的劲好像在这一刻尽数散掉,他胸口发闷,人也有些慌乱。下意识回过头看隐藏在兵卒中的李愿娘,却见李愿娘的神色是异常的平静。
夕阳西下,本该是壮美无垠的,可此时此刻,他在那平静的目光下,看到的只有凄凉。
那一瞬间,他不敢直视妻子的目光,也不敢去窥探,那目光下隐藏的悲伤。
“霍国公,你们大唐要的人和东西,已经全部送到。我们的人,现在可以还回来了吧?”
来送人和东西的,是阿史那思摩。
赵光禄耳边好似有重音,反应了一下,才意识到,阿史那思摩在问他要人。便强自镇定,让人把突利等突厥人放了回去。
阿史那思摩见状,松了一口气,清点完人数,他抹一把汗,还嘟囔了一句:“赫赫炎炎,流金铄石,你们汉地的诗词,过于写实。”
七月盛夏,北楼关往北,便是塞外。这时节,的确热的人心发慌。
若是在往日里,得了“便宜”,赵光禄可能还会与对方表面玩笑,实际讽刺对方几句。可今日,他实在没心情,他眼角余光只注意着李愿娘。
却见李愿娘盯着阿史那思摩,似乎出了神。
心中颇觉意外,他也看向阿史那思摩,结果便看到,阿史那思摩的外衣里头,还穿了一件像是羊毛做成的衣裳。
那衣裳,针脚细密,线像是用纺车纺出来的,并不似,突厥人能做出来的。
心中莫名一动,他开口,问了一句:“夹毕特勒既然热,为何不脱掉一件衣裳?”
“不能脱,脱了,里头的衣裳岂不是就脏了。”
阿史那思摩很宝贝他里头那件羊毛衫。
赵光禄道:“脏了,洗了不就行了。喽,咱们北楼关外,不就有现成的小河?”
“这衣裳啊,可是人无我有,洗了,就变小了。你们中原人没穿过,所以不懂。”
阿史那思摩知道对方是在内涵他们突厥缺水,所以舍不得洗衣裳。他也不客气地内涵了回去,本意是想说,中原人可造不出这么好的衣裳,哪知道,赵光禄并不生气。
赵光禄甚至还点头,道:“我是没穿过。大热的天,我捂那么厚干什么,别把自己热出病来。”
“借霍国公吉言,我们王廷啊,可不热。我穿这件衣裳,正正好。可惜了,可惜你们不肯开放北楼关互市,不然,霍国公也能穿上,这么好的衣裳。”
“听说王廷有许多被劫走的中原人,你们突厥的王公贵族们,可不会做这种精细的活,你这衣裳,该不会是我们中原的兄弟姐妹做的吧?”
“怎会。霍国公,不是只有你们中原人才会做衣裳的。咱们突厥,也有高手。”
阿史那思摩只是笑。
可赵光禄心中却莫名一颤,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,做衣裳的人就是李星遥了。
阿史那思摩说,王廷不热,那么便说明,这衣裳,是从王廷穿来的。
王廷可没有会纺纱织布做衣裳的突厥人,且这衣裳,从前没见过,明显是近日才做出来的。刚才他故意提起,衣裳是不是中原人做的,阿史那思摩虽然否认了,可,神色明显有些闪躲,似是心虚。
阿史那思摩撒谎了。
阿遥就在突厥王廷,还给突厥的王公贵族做了衣裳,这个认知让他心中在欢愉的同时,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。
为了更确定心中猜想,他故意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,道:“我们中原,可是高手如云。区区一件衣裳,随便哪个织工,看一眼就会,有何难的?”
“你们中原的确有最好的织工,可那是从前。此一时彼一时,我们的织工,比你们的更厉害,比你们的更年轻,说不得日后,你们还会同我们买纺车呢。”
……
待北楼关外又恢复平静,李愿娘上前,对着赵光禄笃定道:“那件衣裳,就是阿遥做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赵光禄神情凝重,阿史那思摩那句“比你们的更年轻”,以及“同我们买纺车”便泄漏了端倪。中原人更擅长织蚕丝和麻布,能做出来羊毛衫的纺车,长安城里,并未出现。
此外,突厥人不善染色,突厥的土地上并未有矾矿。那件羊毛衫,颜色鲜亮均匀,不似突厥人手笔。
阿遥身后有那只鬼,那羊毛衫,定然是她所做。
“她给突厥的王公贵族做了衣裳,那么说明,至少在眼下,她是安全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