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义明和赵端午面面相觑,彼此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他们已经猜出来了,马车,就是朝着终南山去的。为的,就是见王阿存。
“阿耶,天晚了,路上难行,回去吧。”
萧义明委婉劝阻。
萧瑀却不是听劝的性子,他道:“住嘴!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?”
“萧仆射,萧皇后。”
李星遥却出了声,她眉目如远山一般舒展,一张脸看似风平浪静,可说出的话,却极强硬。
“若萧仆射和萧皇后是去它处办事,那么,请便,我等这就让行。若萧仆射和萧皇后是去终南山的铁矿找王阿存,那么,想是不便了。今日矿上并不接待来客,还望二位另做打算,移步它处。”
“李小娘子。”
萧瑀沉了脸,“你敢拦我?”
“萧仆射若是以仆射的身份,持朝廷文书,我自然二话不说,予以方便。可今日,萧仆射未带文书,轻车简行,想是,为了私事。既是私事,我便可以拒绝。萧仆射,请恕我无礼了。”
“笑话,我想去终南山,还要先问你一个小娘子准不准?李小娘子,你……”
“李小娘子。”
萧皇后蓦地出声,打断了萧瑀的话。她似是有些疲惫,一双已显老态的眼透过掀开的帘子,遥看着前方的终南山。
“今日的事,我们都知道了。我们只是想去看一看,看一看,那孩子怎么样了。”
“看了,会如何?不看,又如何?今日之事,本可以避免的。他已经割肉还母,剔骨还父,已经割发断义,还要他怎样?”
“我并非想逼死他,这一切,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。我只是想让南阳心里好受点,她……她一直记着禅师,一直悔恨,愧疚,我都知道的,我……”
“可他从始至终,并不想与他们相认。”
李星遥蹙了眉,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不满,“若他想相认,早在他活下来的时候,他就会赶来长安相认。可是他没有。哪怕后来,他还是来了长安,他也依然没有与他们相认。如今,他已经成了王阿存,他是晋阳王家的十六郎,就让他做十六郎,不好吗?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
“南阳公主昔年已经做了选择,既已遁入空门,便不该过问凡尘俗事。如今,知道他活着,她该放心了。宇文侍郎如今也已成立新的家室,也有新的子嗣,各人有各人的前程,各人都已重新开始,没必要再强求所有人回到过去。所有人,也已经无法回到过去。”
萧皇后不言。
怔愣了好一会儿,她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你说的对,所有人,都已无法回到过去。我老了,这件事,是我做的不对。”
是她的错。
大概人老了,就格外顾惜亲情。可,孰不知,不是所有的亲情,破碎了还能再回来。花有重开的时候,人散了,就是散了。是她一直沉湎于过去了。
她对不起禅师。
“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她由衷地表示歉意,又对着一旁依然沉着脸的萧瑀道:“阿瑀,走吧,回去吧。”
萧瑀还要再言,她轻轻摆了摆手,“下一辈的悲欢也好,喜乐也好,自有他们自己决定。我老了,老的有时候,都糊涂了。阿瑀啊。”
萧皇后又笑,只笑中多了几分自嘲。
“你也老了。”
她看向弟弟面容,记忆里那张稚嫩的脸与眼前布满褶皱的脸重合,弟弟的鬓间,也生出了些许白发。
“蹉跎半生,两鬓斑白,我们姐弟两个,好不容易才再次相聚。近来,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,想来,是时日无多。孩子们的事,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。让法乐和法愿,也回来吧。”
萧瑀不言。
夕阳一整个坠了下去,漫天的金光霎时消失不见。四下都已暗淡,萧义明望着远去的马车,良久,转过头。
“阿遥妹妹,你竟然驳斥了我阿耶。”
“你阿耶,位高权重,有时候。”
赵端午戛然而止。
*
翌日,赵端午本以为李星遥起了床,会立刻往终南山去。哪里想到,李星遥竟然在院子里没动。她拿了根树枝,和以往一样,蹲在地上写写画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