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舱遇险时,她分明站稳都难,却敢持刀护他,刺向歹人的短刃又快又狠,此刻她不问缘由,敛了所有锋芒,又温顺得任他予取予求。
“阿微,唤我晏之。”
她听他给出了答案。
这一夜,屋外大雪翻飞,屋内烛火摇曳。铜镜蒙上薄雾,榻边软枕掉落,屏风影影绰绰,浴池热水再续……
林知微累成一团软面,暗骂沈晏之这厮简直得寸进尺,活像那卖炊饼的掀蒸笼—一屉接一屉没完没了!早知道就该当个凉灶台,半点火星不沾。
只道是燕子衔泥空费力,春蝉作茧自缠身,直被他缠磨到连手指都懒得动,迷迷糊糊间,那厮居然还在吩咐备水。林知微翻了个白眼,这是把她当老火汤,熬到脱骨才肯罢休?
本以为对方餍足后会自顾自睡去,谁知他竟主动清理战局。
刚褪下的红晕复又升起,林知微羞愤欲死,正欲起身。
“晏之,你不必……我自己来。”
“扭扭捏捏,方才又不是没……”
沈恕放下锦帕,轻轻按住她肩头,侧头见她瞪圆的眼,悻悻收回后面的话。
一切收拾妥当,他方才重回拔步床上。
沈恕其人,矛盾得很。霸道又温柔,强悍且脆弱,身负千钧,隐忍独行。她无心探索其深沉隐秘,只求保持这不远不近的分寸,相伴一程山水,待前路岔分,便各自安好。
林知微顺从地靠在他怀中,轻声道:“今晚的祭灶,你还撑得住吗?”
祭灶是宗子权威的根本,既关乎家族福祉,更显嫡系正统。侯府如块肥肉,二房三房早已垂涎,更有旁人暗中窥伺。他若缺席,便是亲手将主祭权让给旁支,族人自然会默认权力旁落。
沈恕卧病数月,府中中馈、族中事务已被二房把持。如今再交出祭灶权,只怕是覆水难收,以后想要再恢复如初,只会难上加难。
沈恕指间把玩着她的发丝,漫不经心道:“撑得住如何?撑不住又当如何?”
林知微拍掉他的手:“我不问你昨晚的缘由,也不探查你的秘密,可如今祭灶就在眼前,你难道也要与我兜圈子不成?”
沈恕额角挂着汗珠,眉梢微蹙道:“昨夜之事,你想知道什么?我非是与你兜圈子,只是想听你的想法。”
顾左右而言他,林知微斜眼看他:“好奇害死猫,我什么也不想知道。我的想法?我没有想法。”
靖安侯府姓沈又不姓林,爱说不说,她偏不上钩。
沈恕见她侧身闭目,胸腔传来笑意,语气却带着苍凉:“若你愿意,可代我之职,主持祭灶。”
林知微心神俱震,果然!他昨夜的恢复只是表象,这样的状态并不长久。
“你会有事吗?”
沈晏之,你这样涸辙而鱼,会不会恶化,甚至有生命危险?
“不会。”
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却因回答过快而显露出此刻的底气不足。
“好,我信你,沈晏之,你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哥哥明年春闱的保举文书,还没通过。她的谋划才刚刚起步,她需要他,他可以是个残废,但绝不能死。
怀中的人陷入梦乡,呼吸均匀绵长。沈恕将这小暖炉抱得更紧了些,静静感受着身体力量消逝,深入骨髓般的冷意席卷而来,双腿也由刺骨刀割般的疼痛转变为麻木的虚无。
大雪落了整夜,天蒙蒙亮时才歇。雪光映得窗纸亮堂堂的,倒不显得天暗,只觉外头静得厉害。
他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,没想到睁眼黎明已至,怀中的人早已离去,只有几个温热的汤婆子始终陪在他左右。
今天,他们都有一场硬仗要打。
沈恕唇角微勾:“青山,传许大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