甄如山道:“爹爹午饭吃的不多,陪着瓷儿再吃些。”
甄柳瓷是喜欢和父亲一起吃饭的,只是从前父亲忙,一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。
甄如山给她夹了一块梅汁小排:“这是瓷儿最爱吃的菜,最近你瘦了不少,多吃些。”
甄柳瓷点点头,咬了一口味道酸甜的小排骨。
其实她也没什么胃口,被人那样指着鼻子骂,任谁心情都好不起来。
甄如山胃口更是差的很,午饭吃了三五口,方才又喝了一碗药,胃里涨得慌,此刻若不是为了陪女儿,他断不会动筷子。
父女俩吃的一个比一个少,互相都劝了几次实在是吃不下了,便叫下人把饭菜撤了。
用清茶漱了口,又用湿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,甄如山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道:“章掌柜是我亲自提拔的,杭州绸缎铺子他管着六个,这个人从前办事很是妥帖,你出生时他联合几个掌柜来送了大红包,我给他们一人回了个金锭子。”
回忆从前,甄如山只觉得唏嘘,末了叹气道:“人一沾上赌就废了……在这么下去怕是要卖儿卖女了。”
甄柳瓷听着父亲的话,想着她调查章掌柜家里情况时亲眼见到的画面。
章掌柜的媳妇跑了,母亲病重瘫在床上,隔三差五有好心的邻居去送饭,她进门的时候章母朝着她啊啊地伸着手,泪水混着口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印子,床榻上被子和着屎尿,一屋子难闻气味。
“爹爹听说,你早上支了银子,要送去给章家?”
甄柳瓷点头:“爹爹说过咱家的规矩,伙计父母、夫妻、子女生病,若查证无误可支五两银子,掌柜可支十两,我去章家看过,章母确实患病,早起便想支十两银子叫人送去。”
她低着头回话,揣度着父亲的意思,心里不免有些紧张。
甄如山拉起女儿的手,轻轻拍了拍:“爹爹问你,而今发生这样的事,你又该怎么办?”
父亲的手干燥却冰冷,甄柳瓷看着父亲毫无血色的指甲,轻声道:“我想着,章母确实可怜……只是章掌柜也确实做了恶事,眼下他被抓进官府,章母更是没了依靠……不如送去五两银子,往后再不管了,如此也不叫旁人觉得我们甄家不讲情面。”
她说完后,花园中一时安静,甄如山没在说话,只眯着眼仿佛累极了的样子,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的手。
“乖宝儿心软啊……”一声长长叹息,听得甄柳瓷心里一紧,抿着嘴不说话了。
甄如山睁眼笑了笑,伸手拂了拂女儿额前的碎发。
到底是半大的孩子,额前胎发尚未脱净,穿着一身暗色衣衫,强逼着自己褪去稚嫩模样学着料理甄家产业,这其中险恶腌臜甄如山岂能不知,他当真心疼啊。
他又拍了拍甄柳瓷的手:“爹爹教你,你且听着。”
甄柳瓷立刻坐正了身子。
甄如山慈爱地用拇指蹭了蹭她湿乎乎的眼角:“章掌柜监守自盗,看在他兢兢业业十二年的份上,甄家本已轻纵,但他今日万不该胡搅蛮缠要那二十两打发人的银子,事情闹的难堪,南三横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,所以你把他扭送官府以正视听,这是对的。”
“抓进官府,走了明路,该怎么判怎么判。此外他言语冲撞,又意图行刺,这断不可轻纵,所以你再心软,也不能管章母了,她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与你无关。若今日章掌柜举着剪刀刺你,明日你还送了银子去他家中,不管钱数多少,外人看了,只觉得你软弱。”
甄柳瓷想着章母无助的模样,狠下心点了点头。
甄如山轻抚她软乎乎的小脸,含笑道:“爹爹喜欢你心软……爹爹是商人,心比石头还硬,只在瓷儿面前心才软乎一点。”
他叫下人又搬来一张躺椅:“忙了一上午,瓷儿陪着爹爹休息一会。”
甄柳瓷躺在躺椅上,手被爹爹攥着,身上还盖着薄毯子,头一歪就睡着了。
甄如山歪着头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,和透着血丝的青白眼皮,眼底满是不忍。
他闭上眼睛,几息之间想起自己早夭的两个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