惠明的话闪过脑海:“……你不知道谢小将军两年前险些丧命……”
该死。宁轩樾余光瞥见观音像前的画像,重重闭了闭眼。我什么也不知道!
天地一瞬静默,旋即白光遽闪。
积蓄多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,将众生浮沉的人世间冲刷作一片空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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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场雨连绵下了数日,终于放晴,也到了启程回扬州之日。
寒冬日光稀薄,但多少带了几分温度,将谢执苍白的皮肤染上一层暖意。
他一跃上马,轻吁一声制止扬蹄欲走的马儿,偏头回望。
宁轩樾还远远落在身后,同江淮澍东拉西扯地道别,随风卷来些“保重”“陈翦”“美人”之类的字眼。
谢执听觉敏锐,眼见着二人从道别掰扯到朝局,又不知哪里走岔了路,一拐拐到扬州点心与酒楼风评。
言罢又意犹未竟地谈论起暮暮坊新出的话本子,你一言我一语,大有不聊到天黑誓不罢休、聊不尽兴明日再续的架势。
好容易挨到话本子的话题结束,谢执抹去连打数个哈欠逼出的泪水,精神不由得一振。
但闻江淮澍道:“话又说回来,你回扬州,武威公少不了命人对你献殷勤,不愁好酒好菜、好曲儿美人儿,我听说这几日,扬州那边……”
两张嘴皮子一碰,又隆中对起来。
谢执摩挲刀柄,一扯缰绳调头奔向二人。
他身着窄袖青衣,斗篷下隐约露出长刀轮廓,纵马而来时帷帽轻纱舒卷,一双凌厉凤目在风掀起的缝隙间一闪而过。
转瞬即逝的眼锋刮过江淮澍心头,愣是将他剩下半句话削没了影。
“总之你此行多上、上……”
江淮澍张口结舌,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谢执转过半圈,话音断在嘴边。
宁轩樾懒洋洋道:“多上什么?”
“他……”江淮澍头也不回,拽住他气若游丝道,“他不会是……”
宁轩樾将袍袖从他手中拽回来,清清嗓子:“你瞎结巴什么呢。”
江淮澍看看他,又看看马上的青衫刀客,怎么想怎么觉得眼熟,虽然只惊鸿一瞥,凤目眼尾的小痣却烙在眼底,勾起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:“璟珵,他不会是……”
宁轩樾没搭腔。
却闻帷帽下透出一个发闷的声音:“在下乃端王殿下亲卫。殿下,昨日既说要赶路,不如尽早启程为好,以免误了时辰。”
这个“亲卫”也不下马,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暗示二人废话太多,竟没让江淮澍感到冒犯,反倒不由自主地应了声“好”。
见状,宁轩樾莫名笑了一声,收起方才有一搭没一搭的懒散,真就干脆利落地上了马。
“宁璟珵!你——”
青衫人似是侧头瞥了眼,江淮澍心头突地一跳,哑了火,眼睛却仍紧紧盯着垂落的软纱,恨不得掀开遮挡仔细辨认那张面目。
不对劲。绝对不对劲!
太像了!
前些年,“谢小将军单骑入阵,取浑勒单于首级”的故事从北境流传至永平,不知传了多少个版本。
这个说谢小将军是孔武有力的壮汉,那个又说明明是清傲出尘如神仙下凡,总之将这少年将军传得神乎其神。
雁北一役后自然没人再提,直到江淮澍无意撞见宁轩樾作的画像——虽然同样是惊鸿一瞥,只记住了眼眸旁那粒细痣——和方才那一眼如出一辙。
宁轩樾一低头便见江淮澍直愣愣的神情,“看什么看,这是我、的、亲、卫。把嘴闭上。”
江淮澍唰地闭上微张的嘴,被这么一打岔,心里的惊疑消散几分。
“也是。”他自嘲地想,“若真是谢小将军,带在身边当亲卫算怎么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