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在兵部能被容下就不错了,现在大概是个打杂的小吏。如果你愿意,等回了永平,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面,你顺带劝劝他,何必在兵部自讨苦吃。”
宁轩樾拉拉杂杂说了一堆,舌根的苦涩反而愈发如鲠在喉。他揉了揉脸,终于将视线放回谢执脸上。
“你……”他接连尝试几次,才勉强组织成句子,“你是怪我吗?”
马车“吁”一声停下。谢执身子一晃,满脸僵硬的淡漠裂开一道缝隙,漏出如梦初醒般的慌乱。
他一把攀住窗框,机械地动了动唇道:“没有。”
接着猛地起身,避着宁轩樾的目光钻出车厢,头也不回地快步上楼。
房门“嘭”地在身后关上,急遽的气流带动纱帘一阵飞旋,搅得谢执的心情更乱。
他重重倒在床头,仰面瞪着屋顶的木头纹理,用视线从南描到北,从北划到南,一通眼花缭乱,兜回原点,颓然闭上眼。
“谢庭榆,你在气什么呢?”
紧闭的双眼被迫挤压出几滴清泪,倒像哭了一般。满心憋闷溶在这两滴泪里一并挥发,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茫然。
他疲惫地阖眼,脑海里盘算着已知的信息。
雁门一役前北境已修养生息了一阵子,戍北军大多遣散至各方镇就地耕作,由数位将领划区统领,唯有谢家亲练的三千鸦杀军留作亲卫。期间仅补充过一次军需,由朝廷派来通传靖戎令的监军随行押运并入库。
然而数月后浑勒由小股骚扰至大举进犯,鸦杀军捉襟见肘,谢执一刀砍了满口“时机未到,将军小题大做”的监军、强开仓库时,见到的只是寥寥数十袋陈米与劣质马草,还有粗劣不堪的残次军械。
这次军需补给的时间与宁轩樾所言并无冲突,而陈烨显然没有理由谎称自己接手这桩差事——恐怕宁轩樾确实对个中内情一无所知。
除了从中捞油水,谢执想不出任何宁轩樾掺和进去的理由,而他所谓的人情往来,到头来……还是为了自己。
退一万步讲,即便他虚情假意,但蒋中济是实实在在回朝进了兵部的。
当年蒋中济被派遣游说周边将领支援,意外受伤耽搁回营,如此才免于一死。即便如此,凭谢氏谋反之罪就够他受牵连再死一回了,若非朝中有人运作,他绝没有机会回永平做个安安稳稳的小吏。依当时情形,除了宁轩樾,还有谁会暗中帮他?
直到真相昭然若揭的前一刻,谢执仍强行将来龙去脉捋了三轮,才敢颤抖着呼出这口横亘胸口已久的郁气。
“璟珵……”
虽然早有预感宁轩樾不会在军械上动手脚,但他生怕自己是被这个人蒙蔽双眼而不愿生疑。
至于自己为什么不愿对宁轩樾起疑……
谢执脑中飞速转动的齿轮冷不丁崩飞一颗齿,进退维谷地卡在原地。
房门忽然“笃笃”两声轻响。
宁轩樾?
谢执呼吸一紧,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,下意识地佯装睡着,没理会门口的动静。
房门坚持不懈地继续响了一阵,消停了。不一会儿门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接着彻底归于安静。
谢执等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起身,见门缝下塞进一张字条,字迹略显潦草,大概是趴在门上匆匆写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