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他跪在刻有兄长名字的灵牌前,无惧鬼神,却也不再相信鬼神。
那块幽黑木牌栖居不了谢放的魂魄,也不再有人从衣摆下偷偷伸手,让他握住阴冷祠堂中少有的温度。
谢执盯着父兄的名字,眼眶干疼,然而并没有泪。他实在是累极了,跪在香案前,竟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唤醒他的是舌尖一缕血腥味。
谢执霍然伸手向后,一抽抽了个空。
“对……出门时没有带刀。”
想起自己从客栈落荒而逃的场景,谢执苦涩地冲灵牌扯了扯嘴角,“让你们看笑话了。”
细若游丝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。
那个清醒时的吻带着洗刷不去的血气弥散唇间,每一次细微厮磨都无比清晰地倾轧过记忆,将梦境重塑作无法逃避的事实。
祠堂外夜幕已降,刚进门时点起的残烛早已燃尽,满墙重叠黑影如峰峦叠嶂的叩问,将谢执困囿其中。
’他吞咽了一口,自暴自弃地意识到,纵使满腔怨怼无从寄托,他仍无法将恨意归咎于宁轩樾。
明明是对方弄巧成拙,可一场棋局的庄家总该获得些什么,而他们站在阴差阳错的两端,却没有任何一方得偿所愿。
谢执无言俯首,最后对着幢幢黑影一拜,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祠堂。
他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上客栈,没想到宁轩樾居然坐在两扇房门中间,目光虚浮地正对来人。
好在他们的厢房位于客栈阁楼,宽敞清静,没有其他住客。不然旁人大晚上看到门口一盏憔悴美人灯,怕不得以为店里闹鬼?
宁轩樾熬了两天一宿,惨白如纸的面孔衬出桃花眼里遍布的血丝,视线失焦,活像个翘望征夫的小寡妇。
这一联想狠狠吓了谢执一跳,心不由自主地一抽。
那道云遮雾绕的目光拢在他身上,倏地一凝,带着如履薄冰的平静将他从头看到尾,确认他毫发无伤,便克制地收了回去。
“咔嗒”,房门一开一闭,宁轩樾消失在门后,干脆利落得谢执措手不及。
刚软化一角的心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,失去纠结的余地。
二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。
新年一日日将近,宁轩樾这个巡察御史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尽了,而弄虚作假的亲卫也没有硬跟着他出门的道理,谢执压根儿不知道他早出晚归的行踪。
偏生宁轩樾有种本事,无论如何每日必能找到机会,用他寡妇似的哀怨眼神确认一遍谢执安好,然后干脆地离开对方的视线范围。
闹得谢执有冤无处诉——到底是谁对江山社稷不管不顾,是谁不分对象地拈花惹草?
如此一眼又一眼,难不成薄情寡义的人是自己?
然而谢小将军宁折不弯的铮铮铁骨下,终归还是一捧重情重义的柔肠,会为家国天下震荡,也会因这日复一日的目光而牵挂。
归根到底,宁轩樾是他旧时光中所剩无几的故人了。
可宁轩樾其人,嫌弃他招蜂引蝶时无处不在,企图抓住他掰扯分明时,又滑不溜手起来。
“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