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似展颜的顺安帝一言未发。
眼看章太医的汗不间断地往下滚,还是贺公公及时解围,瞅出主子的意思,忙不迭塞了锭赏银将人打发出门,回来后拨亮烛火,又添了点安神的香料,净手给顺安帝按头。
跟了顺安帝多年,他虽不能完全猜透这位帝王的心思,但头疼烦心还是能发觉的。
“好多了。”
顺安帝一口浊气缓缓吐出,拍了拍这只长出皱纹的手。
“能为皇上解点忧,是奴婢的荣幸。”
贺公公说得体己,听着更是舒心。
顺安帝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,靠上椅背,目光正对桌上随手丢下的佩剑。
“小题大做。”他嗤笑自己,“一点风罢了,还就大惊小怪上了。”
顿了顿,他脸上那一丝笑还是散尽,盯着虎符上四分五裂的“谢”字若有所思。
“谢岱是死透了。”
他慢慢地想。
“宁璟珵如此受父皇偏爱,到头来还不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。至于陈翦……他老了,所以才如此性急地往上爬。
“朕这条龙椅稳当得很……稳当得很。”
这番话来回滚了三圈,将他心底的皱褶重新熨平,那股如鲠在喉的不安才堪堪消退。
贺公公手掌白胖,按摩后脑经络分外舒适,顺安帝合眼靠了一会儿,冷不丁问:“惠明在兰恩寺吗?”
贺公公一惊,忙道:“派去的人来回话,说大师跟远道而来的僧人云游去了,已走了一个多月。”
他察觉手下按摩着的筋脉一跳,赶紧补充道:
“不过寺中有个叫圆光的小和尚,说去年寺中的确救了个重伤之人回来,他虽没见着人,但也知道情况颇为凶险,精通医理的方丈熬了几宿,那间房里深夜都灯火通明的。那孩子年纪不大,还抱怨那阵子寺中天天煎药,苦味儿快把他给腌透了。”
顺安帝没说话,重新闭上眼,算表示自己听见了。
贺公公谨慎地没再开口。
半晌,就在贺公公以为皇上睡着了,正准备停手时,顺安帝慢慢道:“所以那阵子,就没旁人去过寺里?”
贺公公忙答:“兰恩寺在城郊菩提山上,本就不是什么名山大寺,顶多有些云游四方的僧人过路暂住。听那小和尚的意思,想必是没有人去的。”
他迟疑了一下,还是小心地添上一句,“那小孩儿见过端王殿下,说殿下清明去佛堂坐了坐,没一个时辰就走了。童言无忌,看样子不像骗人。”
顺安帝心思被点破,意味深长地偏了下头。
贺公公头皮微麻。
然而顺安帝只是挡开他按摩的手,打了个哈欠起身,恹恹道:“朕乏了,回寝殿吧。”
夜色深深,新剪的烛芯又爆出烛花,两行蜡泪无声淌落,虬结在烛台边沿,泛起枯骨般的光泽。
随着火光熄灭,这层幽光也无声褪去。
这个虎头蛇尾的年悄然流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