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械一案,牵连最深的便是兵部。侍郎兰铸本就是摆在兵部充数的吉祥物,靠装聋作哑逃过一劫,除了混吃等死全无用处。
谏议顺安帝早立兵部尚书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,江淮澍推荐人选的奏表都写了十几遍,除了最初一篇推举谢执的奏表,其余全被打了回来。
可那一篇没被打回的也如石沉大海,兵部尚书仍旧迟迟未定。
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被视作“本性难移”的端王冷不丁上了一沓折子。
——名副其实的一沓,洋洋洒洒地进言了两件事:分田,办学。
这下群臣哗然。
各地盘查完户籍便无下文,就在权贵们即将卸下戒备的时候,端王突然翻起旧账来了。
但地方田庄靠强占民田、压榨佃农得来,名不正言不顺,不好摆在台面上讲,只有抓着办学一事不放。
礼部尚书仍是江淮澍在任时的老头,惊闻自己的养老庄子有缩水之险,险些在朝堂上厥过去,揪着胡子颤声道:“科举既办,何必再费周章办学堂?再者这办学堂所需银两从何而来?国库空虚,何必再虚费府帑!”
他颤巍巍转向江雍,一双浑浊老眼努力瞪出光亮,谁料江雍头也不抬,好像自己比年近花甲的礼部尚书更加耳背,打定主意闭紧嘴不掺和。
江淮澍看不过眼,正要持笏出言,被一抬长腿迈至殿前的宁轩樾阻挡,一拂袖拦了回去。
宁轩樾一身绛色朝服,十足的清朗张扬,桃花眼若有所思地一敛一瞥,仿佛要将人心照显形般明亮。踏出三两步,倒显得礼部尚书老得像个皱巴的核桃,果仁干瘪,品相不佳。
宁轩樾见他猛地闭上嘴,未语先笑,殷红薄唇挑起,“巧了,这不是田产亟待分还于民么?田有了粮有了,赋税自然也有了。”
群臣的心照不宣被他一语戳破。
端王竟真能发疯,不管不顾当朝掀桌?!
“即便如此,从划分田地到收上赋税得到猴年马月去!”有人口不择言,转移矛盾,“先前办科举已然靡费甚多,你端王说得倒是轻巧!”
这话入朝中新贵们的耳,可就大不中听了,一时间群情激愤,哪些久居高位的大人们哪里喊得过年轻官员,声势不一会儿便被压过一头。
宁轩樾施施然站在殿前,袍上云纹轻动,一派泰然自若。
朝堂乱哄哄一片,吵得顺安帝胸闷。贺公公机警地上前高喊一声,尖细的嗓音穿透金殿,争吵这才逐渐平息。
宁轩樾这会儿动了动唇,踩着声浪消弭的尾巴,抢过话头,悠然开口。
“既然没钱,借就行了。生员以家中田产作押,考上了用俸禄偿还,考不上用收成偿还。当然——”
他眼尾一弯,笑颜如流丽骈文,双眼却亮得摄人。
“——诸位大人或各地富商若想出资支持官学,自然再好不过,出资者可得对应的偿款,还可免试入学听讲,我想……主讲官们也会格外印象深刻。”
此话如平地惊雷,金殿内刹那一静,随即炸得沸反盈天。
他说到一半谢执就听出言外之意,忍不住震悚地扭头望去。
宁轩樾分明感受到他的目光,佯装未觉,悄悄侧身避开,光看背影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。
果然哗然中冒出尖利一声,“这岂不是公然卖官鬻爵?端王是何居心!”
听声音,还是新进入朝的官员之一。
他的同僚们都由科举入仕,心里对端王不是不感激的。
可此举简直将钱权交易摆到众人面前,一干清流登时气成了决堤的洪流,恨不得撕开端王漂亮的画皮,看看里面到底是缺心眼,还是藏了一副贼心烂肺。
殿中逐渐响起零零散散的附和声。谢执长睫一垂,收回目光,用力掐住掌心。
这一步迈得太急。
宁轩樾一人为将为卒,下了一招险棋,惊得谢执后背发凉。
他想起自己不设防时漏出的那句——“我心里不太踏实”。
陈翦倒台得过于仓促又顺利,加之浑勒已休养生息两年有余,谢执的确无法心安。
但他又怕宁轩樾是因这一句而心急。
于理,谢执知道这一步早晚得走,只是不知大衍时局能拖多久。
可于情……即便宁轩樾愿为他做商君,他又该于心何安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