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云换了一片又一片,自他头顶掠过,堆在天际,层叠地压下来。
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,日头消隐,天光晦暗,陡然换了副光景。
空气中弥漫开粘稠的潮意。浑浊的腐草气味灌入宁轩樾胸腔,碾过他自以为烂透了的心肠,激起一瞬强烈的窒息感。
……看来还没烂透。
宁轩樾扯了扯嘴角,没再耽搁,加快脚步离开宫城。
一场骤雨惊起暮春的终章。
连绵闷雷中,司衡令虽没堂而皇之地宣扬,但宁轩樾下手极快,将方必文等一干新入朝的官员拉入司衡府,派至各地协理田政改制。
不消几日,这个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,人尽皆知。
然而几年来受陈翦压制,各世家都形不成大气候,宁轩樾又手段强硬,借一块令牌就敢胡作非为,自朝中派遣的特使有已到达京畿附近州县的,当日便监管了当地守军,声称端王放话:不从新政者斩,人命记他头上。
此话传回京城,朝中权贵们炸了锅。
偏生顺安帝咳疾未愈,又犯头疼,唯恐隔日的春狩无法成行,正在宫中静养,若是这个关头上去触霉头,指不定适得其反,自讨苦吃。
满朝风雨如晦,谢执自然有所耳闻,加之他这些天常在朝中走动,大多数官员都以为他与端王不睦,各种闲言碎语不要钱地往他耳朵里灌。
谢执屡次三番想找宁轩樾,结果每次翻墙而入,王府内院都黑灯瞎火。
一回两回,谢执忍着气,左右睡不踏实,索性半睡半醒地等到天际泛白,再上朝去看宁轩樾如何躲他。
待京畿州县的消息炸得权贵们开了锅,又赶上顺安帝免朝,却还是不见宁轩樾踪影。
谢执忍无可忍,循着一丝飘渺的鹦鹉叫,在王府另一头逮到和主子一块儿躲他的吴伯。
鹦鹉一见他,翅膀扑棱棱扇个不停,欢天喜地地叫:“早生贵子!早生贵子!”
谢执的脸和吴伯一起绿了。
谢执抓起鹦鹉塞回笼子,压着气问:“璟珵他人呢?”
吴伯避开他凌厉的目光支支吾吾,“殿下他忙于政务,晚些回来……”
“一晚就晚了六七日?”谢执没忍住冷笑,淬冰似的,唰地冻住了吴伯的嘴。
他知道吴伯也是没法子,深吸一口气,强行缓和语气,闷声道:“我就是想知道他人在哪儿,不会怎样。”
吴伯听出王府没有杀夫之患,总算是把游移的视线扯回来,叹了一声,“殿下他睡在司衡府。”
挑剔如宁轩樾,睡在仓促成立的司衡府。
谢执闭上嘴,依言没再纠缠,自行回了空荡荡的谢府。
这一拖就拖到春狩前夜。
哗啦!
鸦雀无声的夜幕下,谢府陡然响起水桶倾覆的泼溅声。
与此同时,谢执房中与机关相连的金铃一阵惊颤,清脆铃声中,谢执翻身下床,毫无睡意的眼中浮起一丝笑。
门扉打开半扇,谢执斜倚门边,果然见墙下一个修长身影,衣衫与长发齐齐湿透,紧贴在身上,被透亮的月光镀上一圈清寂的银边,白描出挺拔有力的身体线条。
谢执一时间有些口干,喉结一滚,绷住语气好整以暇道:“哟,稀客啊,哪阵风把端王给吹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