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和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向朱標:“殿下的意思是?”
“皇上的性情,你我都清楚。”道衍和尚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著深深的忧虑,“他对功臣的容忍,是有限度的,倒不如趁著这个机会把永昌侯干过的破事抖落出来,以免日后惹出更大的祸,想救都救不了……”
蓝玉的囂张跋扈,是因为现在有太子兜著,能被视为武將的豪迈不拘,可若太子不在了,这就是取死之道。
“皇上推行新政以来,对骄兵悍將已愈发不耐。我若在,尚可为他转圜,保他周全。可是……”道衍和尚的话语顿了顿,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痛楚,隨即化为更深的决然,“太子殿下希望您找个机会,在朝堂上,將这些『罪状呈上去!通过剪除永昌侯所有义子和家產的方式,保住他的性命,留作日后大用!”
汤和握著纸张的手紧了紧。
他明白了,太子这不是在出卖蓝玉,而是在进行一次极其危险的“苦肉计”。
由他这位与皇上同起於微末、且已急流勇退、备受信任的信国公出面,以看似训斥、实则点醒的方式,给蓝玉最后一次严厉的警告。
这既是保全蓝玉,更是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定,避免將来可能发生的惨祸。
“太子殿下用心良苦,老臣明白了。”汤和將纸张郑重收起,放入怀中,眉头却未舒展,“只是,永昌侯性情刚烈,若他……若他领会不到这一点,甚至根本不领情,又当如何?”
道衍静静看著汤和,目光幽深,仿佛早已看透他此问背后的所有顾虑。
“信国公,”道衍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著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“太子殿下,何尝是为求他领情?”
汤和微微一怔。
道衍继续道:“种下一粒因,是为观察它会结出何种果。若永昌侯经此敲打,能心生警醒,收敛行跡,那是天下之幸,说明此梟雄尚有可救之机,未来或可重新得到器重,辅佐皇上完成大业,此为上果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未有丝毫变化:
“若他依旧故我,甚至变本加厉,將警告视为挑衅……那这几分罪证,便如同试金石,试出了他无可救药的狂悖,也提前照亮了未来的威胁。皇上、朝廷,乃至……该知晓如何应对的人,自会看清一切。此为下果,却亦是果。”
汤和倒吸一口凉气,瞬间明白了道衍话语中那未尽的杀机与冷酷的布局。
这不是简单的劝诫,这是一次试探,一次对蓝玉未来命运的残酷推演。
“如此说来,无论他领情与否,太子和皇上都已……做了决定?”汤和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道衍低眉,声音恢復了几分僧人的淡漠,“非是皇上已经做了决定,而是给他机会,是皇上的慈悲;看清他的选择,是智慧。至於他是否领情……”
道衍抬起眼,看向汤和,眼中竟似有一丝悲悯,“那便看他自身造化了。”
汤和点点头,心中波澜起伏,已无法用言语回应。
蓝玉是狂傲不驯的悍马,而皇上,则是那个在悬崖边冷静布下警示標记的人,无论悍马是悬崖勒马还是坠入深渊,他都已完成了对局面的“梳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