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二姨娘生的五妹,胆子大些,偶尔趴在月亮门的缝儿里偷看,眼睛亮晶晶的,也不知是看那脸,还是看那剑。
沈疏寒的日子简单:卯时起,扎马、练剑、读兵书。
晨光熹微时,他已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站定。汗水顺着明晰的下颌线往下淌,濡湿了素白的练功服,贴在身上。
那些哥儿们奉若圭臬的《男诫》《德容篇》,早被他垫了桌脚,页角都卷了边。
兵部的王侍郎是他师父,战场上丢了一条腿的粗人,说话像砸夯,却肯教他。王侍郎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他舞剑,忽然道:“小子,你骨头里有铁响,偏又生了张……唉,也不知是福是祸。”
十六岁那年,沈疏寒第一次随军去了北疆。风刮在脸上像刀子,血是烫的,流到雪地里就凝成黑红色的冰。
他斩了三个胡人骑兵,回来时,腰间的佩剑豁了口,脸上也溅了血,暗红的点子缀在冷白的脸颊上,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。
庆功宴上,主帅拍他的肩:“李家小子,好样的!”
那手劲大,拍得人五脏六腑都颤。
帐里篝火熊熊,映着他沾染风霜却愈发明晰的脸,旁边几个老兵油子看得有些发怔,半晌才低声嘀咕:“他娘的,长成这样,砍人还这么利索……”
沈疏寒心里却痛快,比在京城任何一场熏香敷粉的诗会、花宴上都痛快。
回京后,陛下封了他一个“骁骑尉”,不大不小的武散官。圣旨到的那天,李府门口围满了人。
沈疏寒一身暗青劲装走出来接旨,乌发只一根素银簪子束着,周身无半点佩饰,可往那儿一站,通身的清冷气度就把满街的锦绣繁华都比了下去。
他瞧见对面茶楼上有几个锦衣哥儿,戴着时兴的珍珠帷帽,正指指点点。沈疏寒冲他们那个方向,忽地一笑,那笑容毫无暖意,反而露出一点森白的犬牙。那几个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,慌得碰翻了茶盏,叮铃哐啷一阵乱响。
日子水似的流,转眼他十九了。
京城里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怪,说他夜半对月饮血以养戾气,说他那身冰肌玉骨是靠煞气淬炼的,专克父族姻亲。
沈疏寒听了只当耳旁风,依旧每日练他的剑,读他的《六韬》。汗水浸透衣背时,那过于精致的五官才模糊了界限。
只是府里给他说亲的媒婆,渐渐绝了迹。偶尔有一两个不知死活的,被他爹客客气气请到前厅,远远瞥见后院练剑的身影,剑光凛冽,人身姿更凛冽,便也讪讪地,寻个由头告辞了。
也好,清静。
中秋宫宴。
宫里头的宴,向来是锦绣牢笼。丝竹声软得能缠死人,酒香里混着甜腻腻的脂粉气。
沈疏寒穿着御赐的麒麟袍,那朱红金绣的华服套在他身上,非但不显俗艳,反被那身清冷压住了颜色,只衬得他面容愈发皎洁,眉眼愈发漆黑。
他坐在武将末席,周遭是些粗豪汉子,愈发显得他格格不入,像一只误入老虎园的孤鹰,收敛了翅膀,目光却仍望着远天。
宴至中途,他觉着不对。一股邪火从小腹窜起,浑身燥热,眼前的东西开始晃,心跳得撞鼓似的。
他自幼习武,对寻常药物本有抗力,可这劲儿邪门,阴毒得很,似有千百只滚烫的蚂蚁在骨缝里钻爬,要咬穿他的理智。他掐紧酒杯,瓷盏“咔”一声裂了细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