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究竟是谁会觉得,只要一个吻就能证明‘真爱’?”
第二日,莉亚娜再次尝试。她更换了角度,调整了呼吸,甚至轻声在王子的耳边诉说承诺。王子依旧沉睡。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焦虑的裂痕。
罗兰在塔内残破的书架间找到了一些散落的古籍。他掸去灰尘,借着窗格透入的天光翻阅。那些文字古老而晦涩。
傍晚,他又来到那道影子旁边,这次他坐得更近了些。
“我今天看到一本书记载,南境有一种鸟,一生只唱一次歌,唱完就会死去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似乎并不觉得触动,“有人说那是为爱而歌。用全部生命,换一次发声的机会。你觉得值得吗?”
当然没有回答。但罗兰似乎并不需要回答。
第三日,莉亚娜的吻已经带上了绝望。王子毫无反应。她终于失控,对着沉睡的面容低喊起来,质问他为何不醒,质问传说是否谎言。眼泪滴在王子的手背上,又很快变得冰凉。
罗兰没有去打扰她。他找到了关键的那一页。纸张脆弱,墨迹却依然刺眼。上面记载的并非荣耀的传说,而是一个被隐藏的惩罚:守夜人并非装饰,他是王子昔日最忠诚的随从。
诅咒降临的那个晚上,他试图用身体挡在王子身前。女巫的魔法并未因此偏移,却将他的奋不顾身变成了诅咒的一部分——他将永远清醒地守护这场沉睡,直至守夜人杀死王子,或者诅咒解除的那一日。
而解除之时,便是他彻底消散、被世界遗忘之刻。
惩罚,源于最深刻的忠诚。
罗兰合上书页。他在原地站了很久,然后走出塔外,再次来到那片阴影前。
这一次,他没有坐下,只是静静地站着,看着那袭沉默的罩袍。
莉亚娜冲了出来,声音带着怒火:“没有用!根本不行!我们都错了,一切都错了!”她看向罗兰,“根本没有真爱之吻,对不对?”
罗兰没有看她。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守夜人身上,仿佛要穿透帽兜,看清下面那张被遗忘百年的面孔。
“也许,我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。”罗兰说,他的声音不大,却压过了莉亚娜的愤怒。
莉亚娜愣住:“什么?”
罗兰向前走了一步,更近地站在守夜人面前。这个距离,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冰冷、凝固的时间。
“我见过许多爱。”罗兰开口,声音清晰而缓慢,不再是自语,而是向那沉默的身影倾诉,“热烈的,痛苦的,喧哗的,转瞬即逝的。它们都需要被看见,被回应,被铭记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似乎与罩袍下那道无形的视线相接,“但还有一种爱,寂静了百年。它变成了一座塔的影子,变成了灰尘的一部分,变成了……不需要被看见的‘存在’本身。”
他转过身,看向塔内沉睡的王子,又缓缓转回来,面对守夜人。
“如果真爱需要被证明,”罗兰的声音很轻,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“那么它早就在这里了——不在王子的唇上,而在你百年未曾闭上的眼睛里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没有所谓的真爱之吻。
但高塔外密密麻麻的荆棘,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、仿佛叹息般的摩擦声。
然后,它们开始缓慢地、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变得枯黄,蜷缩,最终化为簌簌落下的黑色尘埃。
塔内,王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。
莉亚娜捂住嘴,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。
光芒,温暖的阳光,时隔百年,终于毫无阻碍地涌入高塔,驱散了所有阴冷与灰尘。
守夜人的身体,在金色的光线中,开始变得透明。像晨曦中的露珠,缓缓消散。
百年来,他第一次动了。
那是一只修长、苍白的手,从灰袍的袖口中缓缓伸出。动作有些僵硬,仿佛关节早已锈蚀。手指触碰到兜帽的边缘,停顿了一瞬,然后,轻轻将其向后拉下。
他先望向塔内。王子正缓缓坐起身,迷茫地环顾四周,最终与莉亚娜惊喜的目光相遇。守夜人看着这一幕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早已写好的结局。
然后,他慢慢地,将视线转向了罗兰。
那是百年来,他第一次真正地“看”向一个人。
眼睛里没有感激的狂喜,没有解脱的泪水,没有悲伤,也没有痛苦。
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、终于抵达尽头的安宁。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,在看见终点时,露出的那种疲惫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