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,隔绝了楼下隐约的声响。
乔源没有开大灯,只拧亮了书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。
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面,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深色的壁纸上,显得格外压抑。
“怎么回事?”乔源转过身,背对着光,面容隐在阴影里,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,牢牢钉住阿尘,“商会那边谈得不顺利?”
“乔爷……”阿尘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,“那位陈侃陈主席……他长得……长得太像白先生了!简直一模一样!”
乔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阴影中的轮廓仿佛凝固了。
阿尘没有停,恐惧驱使着他,将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倾泻而出:“还有……还有当年在码头……黄金虎接的那单日本人的脏活儿!他不敢自己沾手,就把脏水泼给您!”
乔源不语——
他和黄金虎决裂旁人都道是他忘恩负义、利益熏心,唯他知道当真是为了什么,可是这泥潭,又当真是他离开黑虎帮就能逃脱的么?如今黄金虎已败,他成了江城最大的黑帮,各方势力又能放过他么?
阿尘自然不知乔源的心思,只自顾自道:“我……我亲耳听到他交代您,要您在游行里开枪制造混乱!可……可您明明提前通知了工人朋友避祸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白先生他还是……”
他的声音哽咽了,巨大的痛苦和不解让他几乎说不下去,“您那枪……到底打的是谁?黄金虎要的是混乱,可您……您为什么要白先生的命?!”
最后几个字,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。
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,只剩下台灯灯丝发出的微弱嘶嘶声。
乔源的身影在昏暗中僵立着,像一尊冰冷的石像。
书房厚重的门扉之外,廊柱投下的阴影里,程青像一只无声的壁虎紧贴着冰冷的墙壁。
她屏住呼吸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阿尘那带着哭腔的质问,狠狠烫在她的耳膜上——“……黄金虎接的那单日本人的脏活儿……”“……您那枪……到底打的是谁?……您为什么要白先生的命?!”
那张总是挂着娇憨笑容的脸,此刻褪尽了所有伪装,只剩下一种近乎扭曲的惊骇和贪婪,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软肉里,才勉强遏制住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。
黑暗的走廊里,程青的眼睛在震惊过后,骤然亮起一种近乎狂喜的、冰冷的光芒。
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自身后响起,惊得程青魂飞魄散,猛地转过身!
陈叔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几步外的阴影里,烟斗的微光映着他皱纹深刻的脸,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,像刀子,直直钉在程青脸上。
“程小姐,”陈叔的声音沙哑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冷意,“您在这黑灯瞎火的走廊里……听什么呢?”
程青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,脸上血色尽褪,却在一瞬间强行挤出一个天真又茫然的笑,甚至刻意带上了点被惊吓的委屈:“陈、陈叔?您吓死我了!我……我刚去厨房拿点心,想着乔爷和阿尘在书房说话,怕他们饿了,正想敲门问问要不要送些进去呢……”
她说着,还努力晃了晃手中的糕点盘,盘中的小点心虚地颤动着。
“哦?”陈叔的烟斗在掌心磕了磕,火星明灭,语气里的怀疑浓得化不开,“送点心,需要贴门这么近?”
他的话音刚落,那扇厚重的橡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!
乔源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,书房里昏黄的台灯光晕泄出,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。
“都在?”乔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低沉得像压城的乌云,“既然都在,那就进来。”
陈叔眉头紧锁,率先踏了进去。程青捧着点心盘,强自镇定地跟着,脸上努力维持着那副懵懂无辜的样子。阿尘站在书房深处,脸色灰败,垂着头不敢看任何人。
书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,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那盏孤灯微弱的光芒。
程青猛地抬头,眼圈瞬间就红了:“乔爷!我……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!我就是想去厨房拿点心,路过书房门口,陈叔他、他就突然出现,吓了我一跳……”
乔源没说话,只是盯着她,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。
几秒钟的死寂后,他极轻微地摆了下手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烦:“行了。点心放下,你出去吧。”
这轻描淡写的驱逐让程青如蒙大赦,她飞快地放下点心盘,逃也似地离开书房,只转身地瞬间勾起鬼魅一般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