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程青用尽全身力气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。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宅子里回荡,震得水晶吊灯都似乎晃了一下。
死寂。
佣人们噤若寒蝉,大气不敢出。
乔源站在原地,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,胸膛剧烈起伏。程青的话精准地扎进了他心底那从未愈合、甚至日益溃烂的伤口——关于林棠,关于那个失去的孩子,关于他自己一手造成的、无法挽回的深渊。
他疲惫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翻涌的暴戾被一种深沉的、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所取代,他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房门,也没有理会大厅里的狼藉,转身,脚步沉重地走向二楼的书房。
厚重的红木门在他身后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书房里光线昏暗,只有书桌上那盏绿罩台灯,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,勉强照亮桌面,却将乔源的身影拉长,扭曲地映在身后的书架上。
他没有开灯,径直走到宽大的书桌后,颓然跌坐在高背椅里。椅背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,却丝毫冷却不了心头的灼痛。
黑暗中,他点燃一支烟,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灭。烟雾缭绕升腾,模糊了他沉郁的眉眼。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指针单调的“咔哒”声。
程青那句“透过我看她的影子”,像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。影子……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。是啊,或许是吧。可这影子,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明媚鲜妍、让他倾尽所有也要护在羽翼下的少女了。
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书桌一角,那里静静躺着一个相框。
相框里,是数年前,在郊外马场的照片。照片上的林棠,穿着一身合体的骑装,长发束在脑后,脸上洋溢着灿烂明媚的笑容,阳光洒在她身上,连飞扬的尘土都带着鲜活的生命力。她正回头看着他,眼神明亮,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依恋。而他站在她身旁,一手牵着马缰,一手虚扶在她腰间,嘴角上扬,眼底是纯粹的、意气风发的温柔。
那是多久以前了?乔源伸出手,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轻轻拂过相框冰冷的玻璃表面,仿佛想触摸照片里那个鲜活的人影。
是在……那个孩子失去之前。
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辰光。
可是从那天起,一切都变了。
林棠流产,大病一场,几乎去了半条命,当他以为她会就此凋零枯萎时,她却以一种近乎决绝的速度“恢复”了过来。只是恢复过来的林棠,像换了一个人。
那曾经能融化寒冰的明媚笑容消失了,清澈的眼眸覆上了一层他再也看不透的寒霜,她不再躲在他的庇护下,反而主动要求学那些她从前并不热衷甚至有些抗拒的东西——骑马,打枪,开车……她学得很快,近乎拼命。
他还记得她第一次独自策马飞奔时,那紧抿的唇线,那绷紧的、带着孤注一掷神情的侧脸;记得她在靶场,双手握着冰冷的枪械,被后坐力震得手臂发麻也不肯停歇,直到虎口磨破渗出血珠,眼神却比枪管更冷;记得她坐在方向盘后,第一次将汽车开出车库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……
当时看着她,他心里是什么滋味?是欣慰吗?欣慰于她的坚韧和成长?还是……难过?痛彻心扉的难过?因为他比谁都清楚,她学这些,不是为了兴趣,不是为了自保,而是为了……斩断——斩断对他的依赖,斩断过去那个柔软的自己,斩断所有可能成为她软肋的情感。
他所希望的那个明媚的、永远可以被他护在身后的林棠,终究是被他自己……亲手拽入了这深不见底、充满血腥和算计的泥潭。他给了她锦衣玉食,给了她权势地位,却也亲手打碎了她的天真,碾碎了她的孩子,将她逼成了如今这副冷硬如铁、决绝如刀的模样。
他想要的,从来不是这样。
烟雾呛入肺腑,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。
乔源猛地吸了一口,又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。火星在黑暗中骤然熄灭,只余一缕绝望的青烟袅袅升起,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,如同他心底那点早已不配拥有的奢望。
书房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,将他彻底包裹。只有相框里那个定格在时光里的明媚笑容,无声地嘲笑着他此刻的无力和悔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