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王琼玖第二次开口。
王琼玖记得很清楚,农历七月初一晚上七点,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开始播报国内外大事,官方的腔调震天响,她拿着西瓜去找王婶婶,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女人。
那是好小好小的西瓜啊,从手里掉落,摔裂了、滚开了,都没人发现。没有人会知道。
距离乞巧节还有六天。
王琼玖顾不上装模作样的骗子,她扑上去,抱住了王婶婶。王婶婶已经认不出她来了,甚至,五官扭曲成了非人的角度。
可她明明说了,有东西钻到王婶婶身体里去了,要抓住那个东西。
那些人,却把东拼西凑好不容易筹起来的钱,拱手送给了那个骗子。他们该死,骗子也该死。
王琼玖想,为什么疯的不是他们,死的不是他们。她也确实这么说了。
话音刚落下,被捆着的王婶婶一口血吐到了王琼玖身上。生命蜿蜒而下,伏在破烂的衣裳上,风干成轻飘飘的痂。
她的左肩烧起一片火海,余烬溅到了脸侧。
村里人把王琼玖打得半死。为着王婶婶,更为着王琼玖大逆不道。
琼玖,美玉也。湿漉漉的血给山料开料剥脏,露出了完整、干净的玉肉。
骗子声称王琼玖中了邪,给她洒上圣水,关七七四十九日就好。鼻青脸肿的王琼玖被丢到了王家祖祠,一日送一次饭。
祖祠后,就是籽山。
她在这个满是牌位的地方捱过了三天三夜。
第四天,王琼玖磨断了手脚上的绳子,连滚带爬,跑回村见王秀兰。她有一种直觉,她要死了,她想在死之前见王婶婶一面。
到村口的樟树下,遇到了周之曼。
此时,王琼玖的四肢鼓胀得不似人形,身体仿佛被充了过量的气体,撑成吸干了瓤的哈密瓜,隐约可见内脏、血管。
它们也蜷缩着,躲避着什么东西。
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。
扶着王家村的石刻,想将自己的人皮裹在上面。
“小妹妹,醒醒。”
王琼玖说这一段时,是笑着的。她说,这是她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,有仙云中来,妙音传天籁。
周之曼救了她。
王琼玖没来得及赶上王婶婶的下葬。村里人说,年纪轻轻的,不太吉利。
连块碑都不给立。
如果不是周之曼,王琼玖会再被揍一顿。因为骗子说,都是因为王琼玖耽误了他施法,才让王婶婶落得这个下场。钱,也是不退的。
年后,王艳萍女士赔了村里人很多很多钱。他们上门要债的名头,无非是请骗子花的钱,还有王婶婶的丧葬费。打工一年的积蓄,才勉强填了这个窟窿。
这一年,王琼玖十岁。她明白了一个道理,钱不是万能的,钱是亿能的。
也是这一年,不久后的叶子疮事件,王艳萍女士决定搬离王家村。
王琼玖的描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,却都略去了不甚美好的回忆,怀念也云淡风轻。她说王秀兰的笑容是清晨雾里的仙草,她说周之曼挡在自己身前时像高坚果护着胆小菇。
但最后,王琼玖的结语很简单。
简单到不像是醉了,她歪着头问姜德音:
“为什么跟着那些人的黑烟,没有杀死他们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