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江姑娘,沈姑娘。”他语气缓和了些,“这世道,清白有时候需要筹码来换。你们手里的账册是筹码,我的官职和路子,也是筹码。合则两利。”
说完,他戴上竹笠,推门离去。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。
屋内重归寂静。
良久,江知意才松开紧攥的手,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痕。
“你怎么想?”她看向沈青。
沈青走到窗边,望着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树:“他说得对。没有他,我们很难把证据送上去,更别说推动重审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江知意声音发涩,“把父亲的冤案,变成他升官的踏脚石……”
“那也好过让冯阚逍遥法外,让你父亲的污名永远洗不掉。”沈青转过身,目光沉静,“江知意,我们要的是结果。至于过程……有时候不得不妥协。”
“那你呢?”江知意忽然问,“你想要的,是什么?”
沈青沉默了一下。
“我想要那些被篡改的验尸格目,恢复原样。”她慢慢说,“想让该负责的人,负责。至于别的……”她摇摇头,“我不在乎。”
江知意看着她。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,照亮沈青半边脸颊。那张脸上有疲惫,有伤痕,有属于法医的冷静,也有某种近乎固执的纯粹。
“好。”江知意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,却带着决断,“账册可以给他。但我们自己,必须留一份最关键的抄本。而且……”她眼神锐利起来,“我们要参与进去。不是全部交给他运作,而是要知道每一步进展,关键时刻,要有发声的机会。”
沈青点头:“可以。这些可以作为条件,跟他谈。”
“还有苏娘子。”江知意补充,“她那边,也要通个气。黑市有黑市的路子,或许能提供一些……谢衡不方便做的补充。”
两人迅速达成共识。这不是盲目的信任,而是基于现实利弊的审慎联盟。
她们重新从床底暗格取出账册,挑出最核心的几本——记录河工款截留和江文远被构陷细节的部分,开始誊抄第二份副本。这一次,抄得更快,更专注。
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,成了屋内唯一的声响。
抄到一半时,沈青忽然停下笔。
“江知意。”她唤道。
“嗯?”
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谢衡拿到账册后,反手把我们卖了,或者和冯阚背后的人达成某种交易……”沈青没有说完。
江知意笔下未停,声音平静:“那我们就用留下的副本,和他鱼死网破。”她抬起头,眼底映着窗外的天光,也映着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我父亲教过我,对付豺狼,手里不能只有一根棍子,还得有能见血的刀。”
沈青看着她,许久,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。
“好。”她说。
两人继续抄写。阳光在纸页上缓慢移动,从清晨到正午,再到日影西斜。
院外偶尔传来货郎的叫卖、孩童的嬉笑,平凡的人间烟火,仿佛与这间小屋里正在进行的、关乎生死清白的谋划,隔着一层透明的、脆弱的屏障。
而屏障之外,暗流正在汇聚。
悦来客栈的独院里,冯阚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,听着手下低声汇报码头火灾的损失和调查进展。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,眼神却冰冷如霜。
县衙后堂,王知县擦着额头的汗,对着师爷低吼:“赶紧去查!那火到底怎么起的!谢主事那边……也盯紧点!”
城西黑市,苏娘子摇着团扇,对前来打听消息的生面孔笑靥如花,转身却吩咐心腹:“去货栈周围盯着,有什么风吹草动,立刻报我。”
各方势力,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网。
而网中的两人,正用最原始的笔墨,一字一句,誊写着可能破网而出的利刃。
夜幕,又一次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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