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青心头震动：“你的意思是，瑞王那份铁券，可能真的早已遗失，或者……被他自己销毁了？但温叟说，那是双生铁契，关乎重大利益和罪证，瑞王岂会轻易销毁？”
“如果那份铁契记载的罪证，有一部分连瑞王自己都无法承受，或者，他自信已无需再用它来钳制冯阚，甚至觉得它本身已成为累赘呢？”江知意眼中光芒闪动，“父亲当年曾推断，瑞王与冯阚勾结之初，或许确有铁契为凭。但后来瑞王地位稳固，冯阚尾大不掉，这份记录着双方最深污点的东西，反而可能成为瑞王的隐患。尤其……如果冯阚手中的那一半，早已不在冯阚自己手里，或者，瑞王认为冯阚那一半也出了问题时……”
“调包？遗失？或者……”沈青顺着她的思路，“冯阚将它藏到了一个连瑞王都找不到、或者不敢轻易去动的地方？”
两人目光交汇，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推测。如果瑞王那份已“失”，那么破局的关键，很可能就落在了冯阚那半份铁券上！而冯阚如今自身难保，他会把保命符藏在哪里？老家祖祠？漕运司衙门？还是某个只有他知道的、绝对隐秘之处？
“我们需要找到冯阚那份。”沈青低语，随即眉头又锁紧，“但即便找到，只有半份，密文不全，效力恐怕……”
“效力不足，但足以作为引信。”江知意声音虽弱，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，“只要能证明铁券存在过，证明瑞王与冯阚曾有此盟约，结合我们已有的账册、河工骸骨证据，再加上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人心与舆论。”
“舆论？”
就在这时，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，墨娘子的声音响起：“沈姑娘，谢衡有密信到。”
沈青与江知意对视一眼。沈青起身，走出内间。墨娘子递过一个用蜡封得极其严实的小竹筒。
沈青捏碎蜡封，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，上面是谢衡特有的、瘦劲隐密的字迹，用的是一种她们约定的简化密码。她快速破译，低声念出：
“京中流言已起，陛下对瑞王‘身体不适’延宕不朝已有微词。然欲动亲王，需铁证如山，或……众目睽睽。今证据链或缺关键一环，可另辟蹊径：**将案置于白日之下，以公议沸反，迫法司不得不查，迫圣心不得不断。**吾已安排可信之人，于士林草野间铺垫。尔等可速将案情核心，化为通俗故事，广传天下。当民声鼎沸，真相自无处遁形。此举险，然或为现下唯一破局之机。阅后即焚。”
丝绢在炭盆上卷曲、焦黑、化为灰烬。
洞内一片寂静。墨娘子抱着手臂，眉头深锁。内间，江知意不知何时已撑坐起来，靠在内间门边，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。
“以公开促公正……”江知意喃喃重复，眼中光亮越来越盛，“谢衡此计，虽险，却正打在了七寸上！瑞王权势再大，能封悠悠众口，能挡天下士子清议否？若能掀起舆论巨浪，迫使朝廷不得不公开审理，届时，即便铁券不全，我们手中的账册、骸骨、证言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也足以形成滔天之势！法理、情理、民意，三重要挟，皇上即便想保瑞王，也要掂量江山社稷之重！”
沈青走回内间，扶住她因激动而微微摇晃的身体，心中亦是波澜翻涌。谢衡的提议，将战场从隐秘的证据争夺，转移到了公开的舆论高地。这确实是一条险路，一旦控制不好，反噬自身。但正如江知意所言，这或许是当前证据链受挫下，唯一能破开僵局的办法。
而且……这需要江知意。
只有她，兼具对案情的透彻了解、洗练的文笔、以及遗属身份独有的感染力，能将那些冰冷的账目数字、专业的骸骨检验、复杂的官场纠葛，转化为能引起市井小民、书生学子共鸣的悲欢故事。
“你需要休息。”沈青看着江知意眼中的光，以及她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病容，心中一阵抽紧。
江知意却抓住了她的手腕，力道不大，却异常坚定：“我可以。沈青，这是我必须做的事。不仅仅是为父亲，为那些河工，也是为了我们……走到今天，不能退。”她咳嗽了两声，缓了缓，继续道，“给我纸笔。有些框架，我现在就可以想。故事……就从那个雨夜，父亲接到河工溃堤急报开始讲起……”
沈青拗不过她，也深知此事紧迫。她让墨娘子找来纸笔和一个小炕桌，摆在江知意面前。江知意拥着厚厚的毡毯，背靠软枕，就着炭盆的光，开始落笔。起初手还有些抖，字迹虚浮，但很快，那种沉浸在叙述中的专注，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痛苦，笔尖渐渐稳了下来。
沈青没有离开，她坐在一旁，默默地为她研墨，不时递上一杯温水，或在她停笔思索时，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她额角渗出的虚汗。墨娘子则出去安排加强戒备，并开始联络寨中识字且可靠的人手，准备后续的抄录与传播网络。
炭火静静燃烧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，紧紧依偎。
洞外，蜀中的夜雾依旧浓重，山林沉默。但在这小小的、温暖的岩洞内，一种新的力量正在虚弱的笔尖下，在交握的目光中，在无声的陪伴里，悄然滋生。
灰烬余温犹在，而星火，已准备好燎原。
（第四十一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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