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,所有石灶同时震动,尘土簌簌落下。紧接着,空气中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身影??男女老少,衣着各异,面容模糊,像是隔着毛玻璃看人。他们不言不动,只是静静围拢过来,目光牢牢锁在那口锅上。
阿陶盛出第一碗粥,轻轻放在灶台边缘。
一名老者模样的虚影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时,却如沙粒般溃散。他发出无声的哀鸣,退入阴影。
“他们……吃不了?”阿陶心头一紧。
“不是吃不了。”禾娘声音低沉,“是他们已经忘了怎么‘吃’。他们的身体早已消亡,只剩下执念滞留于此,靠‘等待’维持存在。若无人回应,终将化作风中回音。”
阿陶沉默片刻,忽然脱下手套,舀起一勺滚烫的粥,送入口中。
热流滑下喉咙的瞬间,整个碎陆群剧烈震颤。那些虚影齐齐抬头,眼中浮现出久违的光亮。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的味道。”一个孩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。
“妈妈做的……就是这个温度。”一位妇女哽咽。
“我想起来了……我答应过妻子,每年除夕都要亲手包饺子……”一位老人跪倒在地,泪水穿透灵魂般的躯体,滴落在地即逝。
阿陶一边吃,一边继续煮。每一锅粥,他都先尝一口,再分给虚空。随着热气不断升腾,虚影逐渐清晰,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的皱纹、伤疤、笑意。有些开始模仿吃饭的动作,虽无法真正摄入,却在一次次重复中找回了“满足”的感觉。
到了第七锅,奇迹发生。
一名年轻女子的虚影竟真的捧起了碗,低头啜饮。她抬起头,脸上露出极尽温柔的笑容:“谢谢你,陌生人。我已经……等了八百年。”
“为什么等?”阿陶问。
“因为我说过,要等丈夫归来再开饭。可战火烧毁了家园,他死在征途,我饿死在灶前。可我不敢走,怕他回来找不到我……后来,所有人都来了,都是这样等着爱人、亲人、朋友……谁也不愿先离去。”
“所以这里成了‘未燃之灶’的坟场?”
“不,是希望的墓碑。”她说完,身影渐渐淡去,临消失前,轻轻将一只手工编织的布偶放进锅边,“送给你,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那一夜,三百七十二座石灶全部燃起微火。不是阿陶点燃的,而是由那些虚影用自己的执念唤醒。火光映照下,碎陆群宛如星海中漂浮的灯岛。
阿陶坐在中央,翻看笔记本,发现新一行字悄然浮现:
>“今日,三百七十二次第一餐。
>有人哭,有人笑,有人终于敢说‘我吃饱了’。
>最难的不是饿,
>是明明饱了,却不敢放下碗。”
通讯器忽然接通,禾娘语气急促:“阿陶,清灶会遗址的那位老执行官……死了。临终前留下遗言:‘把我的骨灰撒在回音谷,我要补一顿迟到的家宴。’”
阿陶望向星空,轻轻点头。
黎明时分,他准备启程。临行前,将那枚布偶挂在行灶号的驾驶舱内。飞船升空刹那,身后所有石灶同时熄灭,但地面残留的热痕组成一幅巨大图案??是一桌饭菜,中间空着一把椅子,仿佛还在等人入席。
跃入曲速通道前,阿陶最后一次回望。
只见一道金光从远方疾驰而来,竟是那纸鹤所化的光芒,绕着碎陆群飞舞三周,最终落回他的笔记本中,重新折成原形,安静躺卧。
他知道,它还会再飞一次。
归途途中,芯片残片突然剧烈发烫。阿陶将其取下,发现紫红火焰纹路中竟浮现出新的影像??灰袍少年站在一片荒原上,背后是一座倒塌的巨城,城门匾额依稀可辨:“忘川学宫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