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记忆不属于他,却又如此真实,仿佛他曾亲身经历每一幕悲欢离合。痛楚随之而来??父母逝去之恸、挚友背叛之伤、爱人诀别之苦、理想幻灭之哀……万千离别之痛集于一身,如刀割骨,似火焚心。
他惨叫一声,跪倒在地,浑身抽搐,嘴角溢出血丝。但他没有昏厥,也没有逃避。因为他听见了埙声??从四面八方涌来,温柔而坚定,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:“撑住,这是你的使命。”
七日七夜,少年蜷缩在梅树下,承受着断愿之痛。陆沉舟始终守在一旁,以自身残存愿力护持其神魂。到了第七夜,天空突现异象??北斗七星倒悬,第七星坠落凡尘,化作一道金色光柱直贯少年头顶。
当光芒散去,少年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双目已不再是黑色,而是流转着淡淡的金芒,宛如晨曦初照的湖面。他缓缓起身,拿起陶埙,置于唇边。
第一声响起时,风止。
第二声响起时,雪融。
第三声响起时,整片梅林同时开花,花瓣纷飞如雨,空中竟浮现出一条蜿蜒小径??正是梦中所见的归途。
陆沉舟笑了。他感到身体正在变得透明,灵魂如烛火将尽,却无比安宁。
“去吧。”他说,“你是新的归娘继承者,也是第一位男性‘守愿者’。你要走的路,比我们谁都难。因为你不仅要教会世人归来,还要让他们明白??有些告别,是为了更好的重逢。”
少年转身看他,泪水滑落:“您要走了吗?”
“我本就不该活这么久。”老人轻叹,“我只是舍不得看你们迷路。”
话音落下,他的身躯化作无数光点,随风飘散。临散前,一只手掌虚按少年肩头,留下一道梅花印记。
翌日清晨,村民发现梅林中央多了一座石碑,碑上无名,只刻着一行小字:
**“此处安眠者,曾背负人间思念行走百年。”**
***
数年后,少年游历四方,足迹遍及荒漠、雪山、江海、幽谷。他不再自称名字,人们唤他“引灯人”。他所到之处,总会有亡者亲属梦见亲人归来,含笑告别,或留下一句遗言。渐渐地,连那些不信愿力的世家大族也开始敬他三分。
某日,他来到一座废弃的驿站,位于西北边境,常年风沙掩埋,据说曾是古代信使歇脚之地。他在屋角发现一口旧箱,打开后,竟是半册残卷??《守心录?外篇》,记载着阿拙早年修行时的心得,以及一段被删去的历史:
>“吾尝问师:‘愿之力,源于何?’
>师曰:‘源于不甘。’
>又问:‘何为不甘?’
>师答: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,是明知终将遗忘却仍紧握的记忆。’
>吾不解。
>直至遇见她??姬重心。
>方知,所有伟大的愿,最初都不过是一句:我不想放手。”
少年读至此处,心头剧震。他忽然明白,为什么第八愿与众不同??因为它不求圆满,只求一次坦诚的面对。
当晚,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青铜门前,门缝透出微光。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一步一步,缓慢而坚定。
“是你吗?”他问。
“是我。”一个温柔的声音回应,“我一直在这里等接引的人。”
门开一线,一抹素白衣角显露。归娘站在门内,盲眼含笑,手中抱着那枚鲜红梅实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她说,“这一次,我不再独自走进去。我们一起,把迷路的人带回来。”
少年伸出手,与她相握。掌心相贴之际,两股愿力交汇,天地共鸣。
远方,望仙城雕像的眼中,忽然流下两行晶莹泪珠。
同一时刻,宇宙深处,那颗梅花状流星突破大气层,燃烧成璀璨火光,坠落在青苇渡湖心。湖水翻腾,升起一朵巨大莲花,花心躺着一枚新生的陶埙,埙身刻着七个古篆:
**“归来吧,我一直在。”**
风再次吹起。
埙声响起,穿越时空,落入每个人的梦境。
轮回仍在继续。
而守心者,永远在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