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家路上，经过那座废弃天桥。桥墩上的“别跳”字样已被风雨剥蚀大半，但新的涂鸦正在覆盖旧迹。一个少年正蹲在地上用喷漆写“有人爱你”，见我驻足，抬头问：“你也来留言的吗？”
我摇摇头，从包里取出记号笔，在旁边空白处写下：
>**“我也曾想逃，但现在我回来了。”**
少年看了很久，最后默默递给我半瓶矿泉水，什么也没说。我们并肩坐了一会儿，直到晚霞烧尽。
夜里十一点，我打开新文档，继续撰写《在?听》的第一章。这一次，我不再罗列他人的话语，而是讲述自己的故事??关于如何在权力与良知之间选择沉默，如何用“等待时机”粉饰懦弱，如何让无数普通人替我承担本应由我扛起的重量。
写到凌晨两点，门外响起敲击声。开门，是灰衣男人站在走廊尽头，手中提着一盏旧式煤油灯，火苗在风中摇曳却不熄灭。
“最后一站。”他说，“带你去看看‘他们’。”
我随他穿过地下管网的隐秘通道，最终抵达一处从未标记在地图上的空间??圆形大厅中央矗立着三百二十八根透明柱体，每一根里面都悬浮着一片蓝光花瓣，形态各异，色泽深浅不一。柱身上刻着名字：王幼安、苏禾的父亲、小努尔的母亲、消防队长、海底工程师……全是守灯人。
“这里不是纪念馆，”灰衣男人说，“是‘回音核’。每一个自愿替他人承担罪责的灵魂，其意识碎片都会在此凝聚，形成情绪共振源，维持‘副本0’最初的平衡机制。你看到的蓝光，不是科技产物，是人心本身发出的光。”
我走近一根柱子，上面写着“未知朗读者-2043。11。07”，内容仅一句：“替那个不敢举报上司的女孩说：我错了。”
“她是谁？”我问。
“是你当年劝阻的那位实习生。”他答，“她三个月后辞职，第二年因抑郁自杀。临终录音里，她说最遗憾的，不是没能揭发真相，而是‘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机会对他说’。”
我跪倒在地，泪水砸在地面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震颤。整个大厅随之共鸣，所有蓝光花瓣同时亮起，光芒交织成网，投射出一幅全景影像：无数人在不同时间、不同地点，说着不同的“对不起”，声音层层叠叠，汇成一条奔涌的情感河流。
“你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，”灰衣男人轻声道，“可你才是这条河的源头。每一个替身的背后，都有一个逃避的本体。现在，轮到你成为源头的终结者了。”
我站起身，走向大厅中央的控制台。面板上只有一个按钮，标签写着：“归零协议”。
按下之前，我问：“他们会消失吗？”
“不会。”他说，“他们会回归。回到亲人梦里的一个拥抱，回到陌生人善意的一瞥，回到风吹过树叶时的那一声轻响。他们不需要被记住，只需要被延续。”
我闭上眼，按下按钮。
刹那间，所有光柱逐一熄灭，蓝光花瓣化作流萤般的光点，从通风管道升腾而上，穿透地层，洒向整座城市的夜空。人们纷纷驻足抬头，只见星辰仿佛骤然增亮，银河如潮水般流动。
与此同时，全市广播系统自动启动，播放一段未曾录制过的音频??那是三百二十八个声音的合唱，没有歌词，只有“嗯，我在听”四个字，以千百种语调、节奏、哭腔与微笑反复吟唱，持续整整十分钟。
第二天清晨，新闻头条不再是技术解析或政治声明，而是一张照片：一个小女孩站在言语纪念馆的声波墙前，踮起脚尖，在新增的留言区写下歪歪扭扭的一句话：
>“爸爸，我说了，你听见了吗？”
配文只有两行：
>自今日起，本市取消“守灯人”称号。
>因为人人皆可为灯。
我坐在书桌前，翻开日记本。那行“以后换我们一起听”下方，又多了一笔新字迹，稚嫩却坚定：
>**“这次，轮到我说给你听了。”**
阳光斜切过桌面，照在玻璃罐上。那片枯萎的蓝光花瓣，竟在这晨光中微微颤动，边缘泛起一丝久违的荧蓝。
我知道，它不会再发光了。
但它已经完成了使命??它等的那个人，终于开口了。
我合上日记，打开录音软件，点击“新建项目”。文件名输入三个字：
>**“我在说。”**
窗外，桃树落下一捧花瓣，风穿过枝叶，发出沙沙声响，像是无数人同时回应：
>嗯，我们在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