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抱着方旬缓缓起身,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一场美梦。
方旬在她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,小脑袋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枕着,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呓,又沉沉睡去。
他身上的小龙袍已被沈栖梧悄然化去,恢复了那身月白的小道袍,更显得他稚嫩无害。
虞静瑶也随之起身。
沈栖梧微微颔首。两位风华绝代的仙子,护着中间那小小的孩儿,在渐次稀疏的灯火与弥漫的灵香中,悄然离开了日月厅。
穿过偏殿蜿蜒的回廊,夜风拂过,带来庭院中灵植的清新气息,也吹动了两位仙子垂落的发丝和袍袖。
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,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,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。
一路上寂静无声,只有沈栖梧和虞静瑶极轻的脚步声,以及方旬均匀的呼吸声。
沈栖梧始终微垂着眼眸,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,只余下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安宁。
屋内月白的纱幔低垂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。一张宽大的云床置于内室,床上铺上了柔软的鲛绡云褥,散发着宁静安神的气息。
沈栖梧小心翼翼地将方旬放在云床中央,她俯下身,为他脱去小云履,拉过锦被,仔细地盖到他胸口。
方旬在睡梦中微微蜷缩了一下,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沈栖梧尚未收回的袖角。
沈栖梧的眼神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。她没有抽回手,就势在床边坐下,任由儿子抓着她的衣袖,仿佛那是他安睡的依凭。
虞静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心中亦是柔软一片。她走上前,轻轻替方旬理了理额前微乱的软发,指尖拂过他光滑的额角,眼中满是疼爱。
“姐姐,那信……是她吗?”
虞静瑶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小心。
沈栖梧擡起另一只手,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灵光,在空中轻轻一点,一道隔音的结界无声无息地将床榻周围笼罩,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惊扰到熟睡的儿子。
室内愈发静谧,仿佛连月光流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
良久,沈栖梧才缓缓开口,声音清冷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挣扎:“瑶儿,我有时在想,是不是……杀了她,才是最干净利落的选择。”
虞静瑶美眸微睁,并未显得过于惊讶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:“姐姐,那并非你的本心。若你真能下得去手,当初便不会只是囚禁了。”
沈栖梧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,目光依旧胶着在儿子脸上。
虞静瑶在她身旁坐下,柔声道:“可杀了她,姐姐你……真的能心安吗?你看着她,难道不会想到当年的自己?那个同样失去孩儿,痛不欲生的母亲?”
这句话像是一根针,精准地刺入了沈栖梧心中最柔软、也最疼痛的地方。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,眼底的冰寒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她想起了那些无数个被思念噬骨的日日夜夜,那种绝望,她比任何人都懂。
“或许,我们可以有别的选择?”
虞静瑶试探着问。
“让她永远不知道旬儿的存在,让她在一个远离一切的地方,平静地度过余生?”
沈栖梧沉默了片刻,缓缓摇头:“天地之大,因果之玄,非你我所能尽掌。”
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有冷酷,有挣扎,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:“罢了……”
虞静瑶看向姐姐。
“我终究……还是狠不下那个心。”
沈栖梧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决意。
“杀她,易如反掌。但杀了她,我与当年那些夺走我希望的冷酷之辈,又有何异?”
她说着,目光再次落回方旬脸上,那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剑,却又在触及儿子睡颜的瞬间,化为绕指柔情。
两人一时无言,目光都聚焦在熟睡的方旬身上。
小小的孩童对此一无所知,依旧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,或许正梦着娘亲做的美味佳肴,梦着干娘讲的精彩故事,梦着自己当小皇帝的威风凛凛。
过了许久,虞静瑶见方旬睡得沉了,抓住沈栖梧袖角的小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。
她没有离开,而是轻轻起身,绕过云床,在方旬的另一侧优雅地坐下,随即柔若无骨般倚靠在雕花床柱上,月白色的道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