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她知道,这一问,不只是问皇帝,更是问整个体制能否真正面对自己的黑暗。于是她转身面向随行史官,宣布即日起启动“帝王记忆审查计划”:今后每一位君主在位期间的所有决策、密令、忏悔言论,都将由独立史团实时记录并封存,待其退位或驾崩后立即公之于众,不得删改。
此举震动朝野。保守派怒斥其“以下犯上”,更有宗室贵族扬言要发动政变阻止实施。然而民间反响热烈,多地学子自发集会支持,打出横幅:“连皇帝都要记住,我们怎能忘记?”
一个月后,皇帝苏醒,第一句话竟是:“那罐海水……还在流吗?”
林素衣含泪点头。
他艰难地抬起手,签下人生最后一道诏书:正式确立“国家赎忆日”为法定纪念日,赋予昭明馆司法豁免权,允许其直接传唤官员取证,且任何阻挠历史调查的行为,均视为叛国罪。
半月之后,皇帝驾崩。
举国哀悼之际,林素衣并未参加葬礼。她独自登上敦煌鸣沙山最高处,点燃九百盏心灯,摆成“铭记”二字。星光与灯火交映,宛如天河倾泻人间。
此时,远方传来驼铃声。一队旅人缓缓走来,为首者竟是多年杳无音信的周砚兰!她身披风尘,面容清癯,手中捧着一只紫檀木匣。
两人相见,久久无言,唯有风穿过沙粒的细响。
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林素衣终于开口。
“我也以为你放弃了。”周砚兰微笑,眼角皱纹如刀刻,“但我听见了铜山的挽歌,看见了乌兰察布的火光。我知道,你还活着,而且比从前更亮。”
她打开木匣,取出一卷泛黄绢帛:“这是我这些年走遍边疆搜集的‘沉默名录’,涵盖十七个被抹去族群的最后遗言。其中有些语言,全世界只剩不到五个人会说。我把它们录成了声音卷轴,藏在塔克拉玛干某座佛窟的夹层里。”
林素衣颤抖着手接过,仿佛接过千钧之重。
“接下来呢?”她问。
周砚兰望向东方初升的朝阳:“接下来,我们要让这些声音走进课堂,走进律法,走进每一个人的良心。不能再让‘不知道’成为作恶的借口。”
林素衣点头,将绢帛紧贴胸口:“那就从编写《全民记忆教育大纲》开始。小学教孩子背祖先的名字,中学讲历史上被掩盖的真相,大学设‘赎忆法学’专业。我们要让下一代明白,爱国不是粉饰太平,而是敢于修补裂痕。”
数月后,该大纲经全国公议通过,成为义务教育必修内容。与此同时,“跨族记忆联盟”迎来首批外籍学员,其中包括那位波斯老者的孙子??如今已是德黑兰大学的历史教授。他在毕业典礼上用汉语朗读祖父的名字,全场起立鼓掌。
又一年冬至,“真相日”庆典规模空前。全国五百个城市同步举行“万人齐诵”,内容不限于《百姓春秋》,还包括各地新发掘的民间文献。苗寨歌师唱罢《百死不悔》,紧接着,河北梆子艺人登台演绎《水牢十三夜》,江南评弹开讲《绣鞋记》,西域十二木卡姆乐团奏响《沙漠书魂》……
而在敦煌昭明馆,林素衣站在莲池畔,面对直播镜头,缓缓说道:
>“今天我们不是在控诉过去,
>而是在重建未来。
>每一次讲述,都是一次复活;
>每一次倾听,都是一次救赎。
>若有一天,你们的孩子问起这段历史,
>请告诉他们:
>曾经有一群人,明知会被烧死,
>还是选择了点灯。”
话音落下,全场寂静。随即,万千灯火同时点亮,汇成一片流动的银河。
那一夜,许多人梦见了从未见过的亲人,听到了陌生却又熟悉的呼唤。有婴儿在梦中第一次开口说话,喊出的竟是百年前某个逝者的乳名。
黎明时分,林素衣回到书房,提笔写下日记最后一行:
>“我老了,但火还没灭。
>只要还有人愿意听,我就一直讲下去。
>直到所有的‘没人知道’,变成‘我们都记得’。”
窗外,第一缕阳光照进“未来碑林”,落在那千块空碑之上,仿佛已有无数名字,在光中悄然浮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