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然能。”他笑着点头,“错的字也是真的心。”
接着,他播放了一段来自青海牧区孩子的录音。那是个藏族男孩,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讲述他放羊时救下一只受伤小鹰的故事。他说完后,还哼了一首家乡的民谣,歌声清澈如雪水融化。
教室里鸦雀无声,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
“我们也想录!”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站起来喊道,“我要告诉我爸,我不是懒,我只是想多睡一会儿!”
全班哄笑,连林浩然也忍不住笑了。
那一刻,他忽然明白,这不仅仅是一个公益项目,而是一场静默的革命??让那些从未被重视的声音,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三天后,他接到教育部基础教育司的电话,对方表示希望将“回声种子计划”纳入全国乡村教育振兴工程,并在全国推广五百所“声音教室”。更令人意外的是,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驻华代表处也发来函件,提议将《万家灯火》系列作为“全球人文倾听行动”的参考案例。
但他最在意的,还是那些看不见的变化。
比如,那个曾因矿难失去丈夫的李秀兰,最近寄来一封信,附着一段录音。她说,自从她的故事被播出后,村里有个年轻媳妇开始学法律,帮十几个妇女追讨拖欠工资;还有个辍学两年的女孩重新报名了夜校。“林导演,”她在信里写道,“原来讲出痛苦,不只是为了哭一场,而是为了让别人少走弯路。”
再比如,深圳那个在电话亭里哭泣的打工妹,后来专程找到节目组,说她弟弟拿着奖学金走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,特意录了一段话:“姐,谢谢你当年没放弃。我现在每天都会去学校的广播站帮忙,因为我知道,声音能给人力量。”
林浩然把这些信和录音整理成册,命名为《回声录》,准备放进正在筹建的“中国声音档案馆”。这不是一座实体建筑,而是一个流动的数据库,储存着普通人生命中最真实的一句话、一首歌、一段沉默。
秋天来临的时候,他再次踏上旅途。
这一次,目的地是内蒙古草原深处的一个游牧家庭。那里有一位百岁老人,据说是最后一位能完整吟唱古老史诗《江格尔》的人。当地政府多次试图录制,都被她拒绝。直到听说林浩然是“做万家灯火的人”,她才答应见一面。
草原辽阔无垠,天空蓝得近乎透明。蒙古包外,老人盘腿坐在毡毯上,银发如雪,眼神却锐利如鹰。她盯着林浩然看了许久,忽然用蒙语问:“你听得懂死亡的声音吗?”
翻译迟疑了一下,还是如实转述。
林浩然摇摇头:“我不确定。但我听过很多人在死前说的话,它们不像告别,更像播种。”
老人沉默片刻,缓缓取出一把陈旧的陶布舒尔琴(马头琴的一种),轻轻拨动琴弦。乐声苍凉悠远,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风沙。
然后,她开始吟唱。
没有麦克风,没有灯光,只有风掠过草尖的沙沙声作伴奏。她的声音沙哑却有力,讲述着英雄格萨尔王如何带领族人战胜灾荒、抵御外敌、守护家园。整整两个小时,她未曾停歇,仿佛要把一生的记忆压缩进这一曲之中。
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,老人合上双眼,轻声道:“这是我最后一次唱了。明天,我就要搬到城里和儿子住。但他们不懂这些歌,也不会听。”
林浩然跪坐在她面前,深深鞠躬:“我会让所有人听见。”
回到北京后,他亲自剪辑了这段长达127分钟的史诗吟唱,并为其配上字幕与背景注释。发布当日,点击量突破千万。有网友评论:“原来我们丢失的,不只是语言,更是记忆的载体。”
然而,风波也随之而来。
某主流媒体发表社评,质疑《万家灯火》系列“过度渲染苦难”“缺乏积极导向”,甚至称其“助长悲观情绪,不利于社会和谐”。文章措辞严厉,标题赫然写着:《警惕“伤痕叙事”泛滥》。
舆论迅速分裂。支持者认为这是对底层声音的尊重,反对者则指责林浩然“贩卖眼泪”“博取名声”。
他没有回应。
直到一周后,在一次高校讲座上,有学生问他如何看待批评。
他平静地说:“有人说我在展示苦难,可我从未刻意寻找悲惨。我只是打开门,走进那些被忽略的生活。如果你觉得满目疮痍,那或许不是我拍得太暗,而是我们太久不愿直视现实。
“而且,请记住??真正的正能量,不是粉饰太平,而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,依然选择倾听、理解、行动。我不怕被说消极,只怕沉默成了习惯。”
台下掌声雷动。
当晚,他在日记本上写下:
>“批评来了,说明触动了某些神经。
>而真正的艺术,本就不该是温顺的装饰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