驿马嘶不定，锦衣夜行急。
岂知鞍上汗，已作阶前雨。
话来讲叙，说是那小沙弥慧能趁得天机未亮刻，赶着凌晨时分，在姚鲁文协助之下，顺墙翻离了杭州城。
城外一匹快马跃，就势便扬四蹄，疾驰奔。。。
秋意渐浓，江宁城外的紫金山被一层薄雾笼罩，宛如仙境。祭天大典前的最后一场细雨刚刚停歇，山道湿滑，工匠们赤脚踩在青石板上，肩扛巨木，将最后一根蟠龙柱运至祭坛高台。铜铃随风轻响，仿佛天地之间已有神明低语。
沈明臣立于山腰凉亭之中，一袭素袍未着官服，手中握着半卷残简??那是《皇极推演图》的摹本，据说是张天师亲笔所遗，仅存三页。他目光落在“日月合璧，紫微南巡”八字之上，嘴角微动，似笑非笑。身后，玄寂悄然现身，黄衫沾露，神情如古井无波。
“武当之事已了。”玄寂低声，“民间已有传言，称火中道士乃替身殉道，真魂已化金光投胎江南贵胄之家，将诞下‘朱衣圣主’。”
沈明臣点头：“很好。谶语要越玄越好，越不可证伪，信者越多。人不信亲眼所见，只信心中所愿。”
玄寂顿了顿，忽问：“那九莲庵的血书……大人当真不查？”
沈明臣沉默片刻，缓缓合上竹简，声音冷得像霜：“查？若查出是她写的，我该怎么办？杀了她的影子？还是再烧一次她的画像？二十年前昆明大火没能把她烧死，如今这江南烟雨，反倒让她魂归故里了。”
他转身望向远处祭坛，工人们正在铺设玉阶，每一级都刻有祥云纹路，中央一道赤红地毯从山脚直铺至顶，象征天路降临。
“我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一个女人乱阵脚的少年了。”他说，“柳含烟若还活着，那就让她继续藏在暗处。只要她不动手，我就当她从未归来。可若她敢搅局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一阵急促脚步由远而近。一名密探跪地禀报：“泉州舰队昨夜突袭漳州水师营，焚毁战船八艘，掳走粮草三千石！更可怕的是……他们放出俘虏，口述亲眼所见??船上有一少年，身穿朱红龙纹袍，面如冠玉，自称‘永历帝嫡孙’，并展示一枚玉玺残角，上有‘受命于天’四字！”
沈明臣眉头不动，反问道：“百姓反应如何？”
“泉州、福州两地已有万人设香案迎驾，街头童谣又起新词：‘海上归来真天子，一炬烽火照金陵。’更有术士宣称，东海出现赤鲸跃浪，乃是‘火德重兴’之兆。”
“又是火德。”沈明臣冷笑，“他们倒是学得快。从前是梦兆、是雷击、是升仙；如今连鲸鱼都能成谶了。”
他踱步几步，忽然下令：“传令浙东周延，立即封锁闽浙沿海，但不得正面交战。放他们再劫两座粮仓，然后故意泄露‘江宁内库藏有先帝遗诏’的消息，引其北上。”
玄寂皱眉：“大人是要借敌手之力，逼百姓认清‘伪君’面目？”
“不。”沈明臣摇头，“我要让他们每一个都以为自己才是真命所归。泉州来的不是清廷细作，也不是什么郑氏余部??是陈豹派的人。他想另立门户，借‘遗诏’之名夺权。很好，那就让他把戏唱足。”
他眯起眼，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：“等他们打着‘迎圣驾’的旗号杀到江宁城下时，我会亲自开城迎接。然后，在万民注视之下，当众揭穿他的骗局??用真正的‘天启’来证明，谁才配执掌这天下。”
玄寂低头：“可万一……那少年真是血脉正宗？”
沈明臣猛然回头，眼神如刀：“在这个局里，没有‘真正’的血脉。只有被千万人相信的血脉才是真的。桂王能‘升天’，就能再‘降世’；死去的孩子能变成神明，活着的孤儿也能成为帝王。只要人心信了，纸做的龙椅也能压垮铁铸的江山。”
说罢，他取出一枚铜符，交给玄寂：“持此符前往鸡足山，找到埋藏第三匣的地方。打开它，取出里面的帛书??上面写着一份名单，全是当年跟随崇祯逃出北京的老宦官、宫女、侍卫之后。这些人散落民间，有的做了和尚，有的沦为乞丐，但他们知道一件事：**真正的太子究竟有没有死在煤山。**”
玄寂神色微变：“大人是要……启用最后的‘证人’？”
“不错。”沈明臣淡淡道，“若有人质疑朱允熙的身份，那我就放出另一个‘太子’。让他流落江湖，被人发现，被供奉，被争夺……直到整个南方陷入真假难辨的混乱。那时候，百姓不再关心谁是真、谁是假，他们只会渴望一个能终结这一切的人出现。”
他仰头看向渐暗的天空，紫微星已然升起，熠熠生辉。
“我要让他们明白，天命不在血脉，不在遗诏，而在谁能带来太平。”
与此同时，西郊别院已被封禁。仆役尽数迁走，庭院荒芜，唯有那株山茶仍在石缝中绽放。朱允熙已被秘密转移至城南一座废弃道观，名为“清虚观”，实则地下建有三层密室，四壁布满机关，入口隐于老子雕像之后。
这一夜，朱允熙独坐灯下，手中捧着那本《帝王心术》，翻到了最后一页。空白处不知何时被人添了一行小字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