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错了。”为首的女子开口,声音经过机械调制,冰冷无波,“人类因听见而痛苦。爱带来背叛,思念导致疯狂,记忆成为枷锁。我们不过是帮他们解脱。”
“解脱?”我冷笑,举起手臂,“那这个呢?它来自一个母亲临终前握着孩子手掌的温度;这个呢?它记录了一个战士在战壕里默默为战友包扎伤口的十秒钟;还有这个??”我指向启心核,“它里面藏着三千六百一十七次未曾说出口的‘我爱你’。”
我猛地将晶片插入钟体裂缝。
轰??
整座洞窟剧烈震颤。蓝光暴起,与黑波激烈碰撞。我感到全身经脉如被烈火焚烧,意识逐渐模糊。但在最后一刻,我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:那些呆坐的人群中,有人睁开了眼睛。
先是柳青。她颤抖着抬起手,用尽全力打出一个久违的动作:**“我记得你。”**
紧接着,第二人、第三人……越来越多的人挣脱束缚,手指笨拙却坚定地重新拼出词语。有人哭喊亲人的名字,有人扑向身边同样觉醒的同伴相拥而泣。听语兰的图案在他们胸前复苏,由灰转白,再绽出淡淡的银光。
钟体出现裂痕,一道道蔓延开来。灰袍人们发出不甘的嘶吼,想要继续吟诵,却被突如其来的共鸣浪潮掀翻在地。语网反噬开始了。西南方的鸣泉井成功接驳,形成逆向冲击波,沿着钟脉直冲中枢。
我倒在钟侧,鲜血从七窍渗出。视线渐暗之际,只见阿芸冲入光柱之中,一把抱住我。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,温热得不像梦。
“你做到了。”她在心中默语,我知道,因为她唇未动,我却“听”得清清楚楚。
后来的事,是别人告诉我的。
巨钟崩解那夜,南岭上空降下一场奇异的雨。雨滴透明,落地却不湿土,反而悬浮半空,映出万千光影??全是那些被抹去的记忆残片:一对恋人初遇的茶馆,一位父亲教儿子写字的午后,一群孩童在耳舍门前追逐嬉笑的身影……
村民们称其为“忆露”。
三个月后,全国最后一处纯语据点宣布解散。他们不是被击败,而是亲眼见证了太多“被听见”的奇迹:一名曾亲手销毁百卷手语典籍的老者,在雨中跪地痛哭,只因三十年前亡妻临终手势突然在他脑中清晰重现;一个从小被告知“情感即是软弱”的少年,第一次拥抱了从未见面的母亲。
语言没有胜利,也没有失败。它只是回归了本来的模样??不完美,却真实;脆弱,却坚韧。
我又一次站在村中心语碑前。这次的主题换成了“原谅”。
阿芸牵着一个小女孩走来,那是她在救援行动中救下的孤儿,亲人都已在哑门中失去意识。孩子怯生生地看着碑,忽然伸出小手,轻轻抚摸上面凹刻的一个问题:“我可以被爱吗?”
碑面微微震动,随即传出一阵柔和的嗡鸣,像是大地在低语。
她抬头问我:“爷爷,它说了什么?”
我蹲下身,将耳朵贴近她的胸口,然后笑着用手势回答:“它说,你的心跳就是最好的答案。”
春去秋来,耳舍遍布九州。新一代的孩子们不再称我们为“先知”或“英雄”,他们叫我们“讲故事的人”。
而故事,仍在继续。
某夜,我在整理旧物时,无意间打开一只尘封多年的木匣。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,纸质泛黄,字迹却是父亲的手笔:
>“吾儿:
>
>若你读到此信,说明你已走到了我无法触及的地方。
>
>我一生沉默,并非不懂言语,而是怕说得太多,反而让人听不见最重要的那一句。
>
>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:
>
>**‘对不起,但我一直都在听。’**
>
>??父字”
我握着信纸,久久不能言语。
窗外,北斗依旧高悬,星光洒落如河。
远处山坡上,一个孩子正缓缓抬起手,向着夜空打出第一个手势。
世界还在醒来。
而且这一次,它学会了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