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下这句话,张岱拂袖而去。
走出佛堂时,阳光正好洒在青石阶上,映得屋檐铜铃微微晃动。他仰头看了看湛蓝天穹,轻轻吐出一口浊气。
他知道,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。
回到别业,武温已在中堂等候多时。她坐在胡床之上,手中捧着一盏新茶,神情看似平静,眼角却藏着一丝焦躁。
“回来了?”她抬眼看向张岱,语气平淡。
“嗯。”张岱坐下,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,“姨母今日可还安好?”
“尚可。”武温点头,“晨间诵了几卷《金刚经》,心绪比昨日平稳许多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试探地落在张岱脸上,“听说你今早去了王端公府上?”
张岱心头一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不曾。我一直在寺中探望姨母,后来又去看了几处工事进展。怎么,外面有此传言?”
“不是传言。”武温缓缓道,“是王端公亲自派人送信到寺里,说你昨夜在他府门外徘徊良久,似有要事相商,却被门房拒之门外。他不解你为何不去正门求见,反在暗处逗留。”
张岱恍然??这是对方设的局,故意放出虚假消息,试探他的反应。
他轻笑一声:“荒唐。我何时去过他家门口?分明是有人冒用我的名义,蓄意制造误会。王端公位高权重,门庭森严,我岂敢夤夜造访?若真有要事,自会择日正式拜谒。”
武温盯着他看了许久,最终轻叹:“你说得对。许是有人想挑拨你与王公的关系。此人用心险恶,不可不防。”
张岱心中暗喜:她信了。
但他仍故作忧虑道:“姨母说得是。如今朝中风云变幻,人人自危,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陷阱。就连您在此清修,也难免被卷入是非之中。所以我才叮嘱寺中僧人加强戒备,绝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您的居所。”
武温点头称善,旋即又道:“说到这个……昨夜我听见隔壁有动静,像是有人在挖地。问了家奴,说是裴家正在扩建书房,夜里赶工。吵得人心烦意乱,连经都念不下去。”
张岱眉头一皱:“裴家竟敢如此?明知您在此修养,还彻夜施工,简直是存心挑衅!”
“或许只是巧合。”武温摇头,“毕竟他们也不知我会来此长住。”
“绝非巧合!”张岱斩钉截铁,“裴光庭素来精明,怎会不知此举会惹您不快?他这是故意为之,就是要激您迁怒于我,让您觉得是我未能妥善安排,从而加深我们之间的嫌隙!”
武温闻言一怔,随即陷入沉思。
张岱趁热打铁:“姨母,若您觉得此处不宜久居,不如搬来我家别业。此处虽简陋,但胜在清净,且有亲人在侧,也好照应。总强过在这寺庙里,听着隔壁叮叮当当,受人摆布。”
武温沉默良久,终于轻声道:“你说得也有道理。只是……突然搬离,怕惹人议论。”
“有何可议?”张岱朗声道,“孝道为先,甥舅情深,迎长辈归家居住,乃天经地义之事!谁敢多嘴,便是悖逆人伦!”
武温看着他坚定的眼神,终于露出一丝笑意:“你啊,从小就这张巧嘴。罢了,待我再想想,若明日仍觉烦躁,便依你所言。”
张岱心中大定。
他知道,只要武温一旦搬入自家别业,便彻底脱离了李林甫的掌控范围。届时他便可借照顾之名,严密监视其往来宾客,甚至设法引导她逐步认清真相。
更重要的是??那封藏在惠妃处的关键书信,也将随之浮出水面。
正当他思忖之际,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。一名家奴疾步入内,双手呈上一封帛书:“郎君,渤海公府急信!”
张岱接过拆阅,脸色顿时阴沉下来。
信中寥寥数字:“稹儿病重,速归。”
他握信的手微微发抖,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:裴稹真的病了?还是裴光庭察觉风声不对,紧急召回儿子避险?亦或是……一场新的圈套?
他抬起头,看向武温,沉声道:“姨母,家中突有急事,我须即刻返城。您若决定移居,请派人通知我,我必亲自前来迎接。”
武温点头:“去吧,家中要紧。”
张岱起身拱手,转身离去。
踏出大门那一刻,他低声对随行僮仆道:“速召阿史那鹰潜入裴宅,查明裴稹真实状况。另外,派人盯紧李林甫府邸,尤其注意其子李岫夜间出行踪迹。”
夜幕渐垂,长安城华灯初上。
在这座繁华帝都的深处,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帷幕。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起舞,而张岱,正悄然织网,等待猎物自投罗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