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昭站在学堂中央,面前是一幅巨大的地图,上面标注着已知的所有记忆碑位置。他拿起朱笔,在执言坛预估坐标重重画下一个圆圈。
“今天我们要讲的,不是如何保护声音,而是如何面对沉默。”
台下数百学子屏息静听。
“有些沉默,是因为恐惧。”他继续道,“有些,是因为遗忘。但最可怕的沉默,是当你明明听见了真相,却选择不信。”
他讲述了三十年前的一桩旧案:一名县令坚持为冤死百姓立碑申冤,却被上级斥为“煽动民心”,最终被迫自焚于衙门前。当时全县无人敢哭,甚至连尸体都被迅速火化。可就在去年冬天,一位老妇人在整理亡夫遗物时,发现一本烧焦一半的日记,里面详细记录了那夜县令临终前的遗言。
“她说,她一直不敢拿出来,怕惹祸上身。”沈昭声音低沉,“直到她孙子在课堂上学到‘命名’的意义,回家问她:‘奶奶,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?’那一刻,她哭了整晚,第二天就把日记交给了声纹馆。”
全场寂静。
片刻后,一个瘦弱少年站起来,声音发抖:“我也……有一个秘密。”
他说,父亲曾是太平教基层执事,参与过三次焚书行动。临终前,老人拉着他的手说:“儿啊,我不是坏人,我只是……太害怕了。他们说,不说谎的人活不下去。”
少年哭着问:“我该恨他吗?还是该替他说对不起?”
沈昭走过去,轻轻抱住他。
“都不必。”他说,“你只需要记住这件事,然后告诉你的孩子。让这份愧疚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。因为真正的和解,不是抹去过去,而是让每一个错误都被看见、被听见、被原谅。”
当天下午,西岭传来消息:第七块主碑已被激活。
那是一座孩童坟墓改建的小祠,供奉着百年前一场瘟疫中死去的三百孤儿。祠中无碑,唯有一口铜钟悬挂梁上,钟身刻满乳名:狗蛋、招娣、小石头、阿花……
据当地老人说,每逢雨夜,钟会自鸣,声如童谣。
当苏明砚带领团队抵达时,整座山丘已被蓝光笼罩。他们小心翼翼敲响铜钟,一声、两声、三声……到第七声时,大地轰然开裂,一道阶梯向下延伸,尽头隐约可见青铜巨门,门环正是两只相扣的手形。
“执言坛!”李三宝激动得几乎跳起来。
就在此刻,天空忽暗。
乌云翻滚,非自然聚拢,竟形成一张巨大人脸轮廓,双目燃烧如熔岩。阴冷笑声再度响起,比上次更加浑厚、更加深沉。
“有趣,真是有趣。”那声音说道,“你们以为摧毁了我的形体,就能终结我说话的权利?可我是谁?我是千万个被你们称为‘谎言’的念头聚合而成的存在。只要世上还有一个人心存疑虑,我还活着;只要还有一人宁愿相信虚假的安宁,我就永生不死。”
是言魇。
但它变了。不再是单一黑影,而是分裂为无数细小光点,如同萤火虫般悬浮空中,每一粒都在低语不同内容:有的劝人顺从,有的煽动仇恨,有的质疑这场运动本身是否也只是另一种极端。
“看看你们自己。”它whispering,“你们一边高呼自由,一边将不同意你们的人打成‘逆言者’;你们一边纪念死者,一边逼迫生者必须按特定方式哀悼。这难道不是新的暴政?”
人群动摇。
有人开始低声议论:“是不是太过激进了?”“普通百姓只想安稳过日子……”“万一真的失控怎么办?”
危机时刻,闻歌缓缓走出队伍。
她不再说话,而是举起音骨笛,吹奏起一支从未公开过的曲子。
那是根据三百孤儿心跳频率合成的旋律,温柔、稚嫩、带着未完成的梦想。每一个音符都像一颗星星落入湖面,激起层层涟漪。
紧接着,百鼓台方向传来回应??沈戎敲响了主鼓。
一下,两下,不多不少,正是孩子们最初练习击鼓时最笨拙的节奏。
然后是南海震动碑林,聋哑工匠们用手掌拍打尚未完工的石碑,形成整齐的心跳节拍。
再然后,北境老兵营地传来号角,西域商队点燃篝火吟唱古谣,就连远航海外的船员也在甲板上敲击桅杆,传递同样的韵律。
整个大陆,仿佛在同一瞬间苏醒。
言魇尖叫起来,它的分身一个个熄灭,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。因为它发现,这些声音并不试图反驳它,而是单纯地“存在”。它们不争辩、不压制、不审判,只是坚定地说:“我们在这里。”
而这,正是它最无法吞噬的力量。
最终,那张巨脸崩塌,化作灰烬洒落山野。
执言坛的大门,在晨曦中缓缓开启。
门内并无金殿玉阶,只有一方圆形石台,中央矗立着三足青铜鼎,鼎腹镂空,雕刻着万千人口型,似在齐声呐喊。鼎下九根支柱,分别铭刻九种基本情感:痛、爱、悔、怒、惧、望、耻、勇、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