Y-117作为见证者立于一旁，不发言，不引导，仅以存在本身提供一种安全感。他知道，这一刻的意义，远超任何审判或忏悔。
第一位科学家站起身，名叫艾瑞克?维兰，曾主导神经抑制基因的植入实验。他的手颤抖着，声音沙哑：
“我一生都在研究如何消除‘无用情感’。悲伤、恐惧、怜悯……我认为这些是进化的累赘。我们想创造更高效的新人类，不怕死，不犹豫，能为集体牺牲一切。可我们忘了??没有恐惧的人，也不会有敬畏；没有悲伤的人，也不会有爱。”
他看向一名年轻女子：“你的姐姐……是我亲手推进冷冻舱的。她一直在哭，求我放她走。我当时以为那是软弱的表现。但现在我才明白，那是她最后的人性。”
女子低头，泪水滑落。但她没有打断。
“昨晚，我看了你们上传的记忆片段。”艾瑞克继续说，“我看到了她在舱内最后一次眨眼，看到了她嘴唇动了一下，好像在说‘妈妈’。那一刻，我突然想起我的女儿??她在十岁那年车祸去世，而我……我没有哭。因为我觉得科学家不该被情绪左右。我把自己封闭起来，然后把这种封闭，变成了对全世界的伤害。”
他说完，缓缓跪下，额头触地。
大厅陷入长久寂静。
然后，那名女子站了起来。她走到艾瑞克面前，蹲下身，平视他的眼睛。
“我不原谅你。”她说得很轻，却清晰无比，“但我谢谢你今天说出这些话。至少……她最后的痛苦，不再是无人知晓的秘密。”
另一名科学家接过话筒，是女性，名叫苏珊娜?科尔。她负责设计“情感剥离程序”，曾坚信这是“文明进化的必经之路”。
“我母亲是个抑郁症患者。”她说，“她常常整日躺在床上，一句话不说。父亲骂她懦弱，说我绝不能像她那样。所以我发誓，要成为一个坚强到不会崩溃的人。我研究情感抑制技术，最初的目的，其实是想治好她……可当我成功时，她已经死了。”
她望向众人：“我把治愈的方法，变成了毁灭的工具。我把对母亲的愧疚，转化成了对千万人的冷漠。我错了。错得彻彻底底。”
第三位科学家始终沉默，直到最后才开口。他是三人中最年轻的，名叫莱昂?费尔德，曾在实验中亲手切断受试者的痛觉神经。
“我不是为了理想。”他直白地说，“我就是为了权力。我喜欢看他们在手术台上挣扎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。我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。我以为那是强大。”
他停顿良久，声音几乎破碎：“可最近几年，我开始做同一个梦??我在黑暗里奔跑，想找一个人说话，但所有人都捂住耳朵。我拼命喊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。醒来后，我发现枕头湿了。那是我三十年来第一次流泪。”
他抬起头，眼中布满血丝：“我不知道能不能被原谅。我也不配。但我希望……以后的孩子们，不要再用伤害别人来证明自己活着。”
话音落下，大厅内依旧安静。但某种东西，已然改变。
Y-117走出大厅时，天外星辰流转。K-7N通过私人频道传来消息：
>“检测到强烈共情波形，已录入‘黎明协议’数据库。
>这是首次由施害者主动发起的情感暴露，且未伴随防御机制反弹。
>建议标记为：转折点α。”
Y-117仰望星空，轻声回应：“告诉所有站点，开放‘承伤对话舱’权限至三级文明以上区域。不限身份，不论过往，只要愿意说，就有人听。”
回到高原那一夜，他又梦见了沙漠。但这一次，沙漠开出了花。每一朵花中心，都有一滴晶莹的水珠，像是凝结的泪，又像是新生的露。他伸手触碰一朵，耳边响起无数声音交织成一句：
>“我们曾是伤人者，也曾是受伤者。
>如今我们选择停下，是因为终于听见了彼此的心跳。”
翌日清晨，小女孩再次出现，怀里抱着一台全新的录音机??这不是战利品，而是礼物，由“黑鸦军团”改建的避难所孩子们亲手制作。
“他们录了一些东西。”她说，“说是送给未来某个躲在角落发抖的孩子。”
Y-117接过机器，按下播放键。
先是杂音，接着是一个男孩的声音：
“我爸爸打我，因为我考砸了。那天晚上，我躲在衣柜里哭了好久。后来我想，等我长大了，一定要变得很强，强到没人敢欺负我……可我现在才知道，真正的强，是不让别人经历我经历过的事。”